走走停停,一路回到西京的時候,卻還是連元宵都沒趕上。
放大家都回去休息,蕭欽時走回了太子府。
出去三年府中一如既往,何孑在門口熱烈地迎接了他,殷勤地問:“殿下終於回來了!奴才們已經準備好了熱湯,殿下可要放松一下?”
暖池裡霧氣縈繞,熟悉的黑薔薇屏風在霧氣中滲出幾分幽暗。
蕭欽時走到池邊,寬衣入水,微微向後仰頭,放松下來,
恍惚之間,身後似乎進來一人,接了盆水,細軟的手指撫過他的長發,把他的頭放在盆中,素指撩起水澆在他的發間,輕聲細語:“這樣可以麽?”
蕭欽時緩緩睜開眼睛,怔怔望著對方猶帶稚嫩的臉龐,然後,那張臉逐漸有了些變化,褪去稚氣與嬌豔,變得風流又秀雅。
蕭欽時拘起水潑在了臉上。
是男人。
那張臉固然還是很美,但卻已經褪去了所有的女氣,那並不是他的太子妃。
太子妃……
他已經沒有太子妃了。
蕭欽時失神落魄地從湯中起身,披著濕漉漉的長發,緩緩行出。
他望著太子府內熟悉的一切,徐徐轉過曲折的長廊,一路回到主屋。
他立在屋內站了一陣,看著他伏過的桌案,睡過的大床,坐過的椅子,還有倚過的朱紅木柱。
手指擦過上方,仿佛還能穿過時光撫摸到對方的溫度。
憶起他那時膽小又惶恐的模樣。
低笑一聲。
緩緩行向後面的通房,伸手撥開門簾。
小床上仿佛躺著一個人,聽到他的動靜,撐身而起,揉著眼睛朝他看了過來。
蕭欽時走過去,伸手——
對方卻又忽然變成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君子陶。
他縮手,人影在眼前散去。
穆雲間是他的妻,君子陶卻只是一個小小的匠人。
他是男子,這輩子也無法成為他的妻。
蕭欽時緩緩蹲在床頭,雙手交疊在床板上,把臉靠上去。
腳邊忽然有了什麽動靜,他低頭去看,床底下鑽出了一條油光水滑的小狗。
四目相對。
“希望它以後長得再胖一些,就叫千斤吧……千斤,千斤,好不好呀?”
蕭欽時站了起來。
恍惚了一陣,離開了這小小的通房。
千斤搖著肥碩的屁股,跟在他身後走出。
這時,何孑忽然從外面轉入,手中捧著一封信:“太子殿下,這是公主離開西京之前讓老奴交給您的。”
蕭欽時打開了信封。
受蕭不容的影響,她寫起書信來十分直白。
第一句就是質問:你為什麽不回我的信?還背著我自己跑去關州?!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一直不回我,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母后都不許我出京!!
憑什麽去個破關州也要跟你一起啊!
都怪你,害我在西京憋了那麽久。
接下來終於進入正題:我本來不想去關州的,但既然你都去了,想必那小雕盛景的確值得一看。
我向父皇請命,要和楚煦一起去請君子陶雕一副賀壽圖,等五月裡祖母壽辰之日送給她。
下面是一段暢想:聽說那君子陶不光手藝聞名關州,長得也是風流俊雅,你可見到了?
罷了,你肯定還是不會回我,若他當真生的如傳言一般,興許還能與我成就一段金玉良緣,把他拐回來給你當妹夫。
祝我馬到成功吧。
蕭欽時盯著面前的信件,捏著薄薄紙張的手指逐漸有些發白。
他臉色鐵青地看向何孑:“這封信,是何時送來的?”
何孑瞧著他的臉色,心中打鼓,道:“是元宵那日。”
“元宵?!”
“正是,元宵的第二日,公主便與楚少將一起離開西京了。”
“十日了……”
蕭欽時轉身,瞳孔收縮,臉色越來越陰沉。
穆雲間,穆雲間不能是他的妻,可他,卻會成為別人的夫……
成為,女人的夫君。
呵。
他要成為別人的心上人,會有別人,在他心中扎根。
蕭欽時什麽都不是……
他只能攬著那身從未被穿過的婚服,看著族譜上那個從未與他行過夫妻之禮的名字,孤獨終老。
不,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穆雲間是他的妻,無論他是男是女,都只能是他的!
他不殺他,不是為了成全他和其他女人的金玉良緣!!!
……可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會死。
他是前朝皇子,甚至假扮女人接近皇室,無論他是不是有什麽苦衷,他都會死。
穆雲間會死。
蕭欽時仰起臉望著房梁,他睫毛濃黑,在擴張的眼瞼上像外伸展之時,猶如一根根黑刺。
襯得瞳孔中的那顆黑曜一般的眼珠,格外空洞可怖。
穆雲間會死……
……
死又如何。
他出神地想了一陣。
擴張的眼瞼緩緩收縮,他逐漸鎮定下來。
神色冰冷森寒。
穆雲間就算死,也只能跟蕭欽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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