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穆澈告罪,道:“你若真的對他上心,大可以帶他一起私奔,我瞧著, 他也並不在乎那勞什子的太子之位。”
“然後呢?”穆雲間靠在車窗旁,垂眸望著手中的雙人木雕, 道:“兩人從此顛沛流離, 逃亡天涯,直到再也跑不動的時候, 隨便找一個地方埋骨他鄉?”
“你是害怕日後不夠安穩, 還是害怕會毀了他的前途?”
“我都不怕。”穆雲間緩緩地道:“我隻怕世態炎涼, 十年磋磨之後, 再難情比金堅。”
穆澈的手微微頓了頓, 眸中隱有深意,輕聲道:“原來如此。”
他沒想到,穆雲間年紀輕輕, 居然看事情這般透徹。
“話本裡那些蕩氣回腸, 艱難險阻,都是一筆帶過, 可生活卻並非如此。就如我們現在狂奔而逃,巴不得跳過這難熬的兩日,到水上也好,被抓住也罷,未來叵測,總想一眼望到底,跳到既定的答案之中,可卻也不得不呆在這馬車上,聽車軲轆一傾一軋……這一段路,是連一寸都跳不過,那時間,也是連一息都躲不掉,就那麽一點一滴……我如何能知道,他十年之後如何待我,便是他心性單純,一如既往,那我呢?”
穆雲間搖頭,道:“我已經逃了三年,在來關州定居之前,幾無一日安寧,我日日都在奔波,每日黃土洗臉,時刻擔憂著自己會被認出身份,抓回西京。一個月不能洗澡洗頭,全身汙垢,瘙癢不堪,路上偶有饑寒交迫,荒野要預防野獸來襲,每到城鎮都要謹慎小心,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是因為我還抱有希望,隻要逃出去,到西北,我就能過上安穩的日子,從此君子陶陶,自由自在。”
“但若是讓我一生都要過這種日子……也許一開始我能苦中作樂,可一年後呢,十年後呢?他有一個當皇帝的爹,若是苦日子過得膩了,便是他爹要面子,也還有一個當皇后的娘……我呢?我拐走太子多年,他若回頭,我當如何?”
穆澈搖扇子的手無聲停了下來。
他看著穆雲間年輕而絕色的臉,那剔透的瞳孔之中,已有難以抑製的水光。
穆雲間偏頭,輕輕垂首。
他用力攥著手中的木雕,嗓音已經沙啞。
“我為何會在這裡……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也曾懷有立身之本,在行業之中有一席之地,我有自己的家,世界各地都有幾處房產,有揮霍不完的金錢,有幾位好友皆是政商豪客,我若不開心了,隻需幾個小時,便可去到遠離喧囂的地方,安靜地度上幾日,我從來不需要擔心今晚會不會吃不上飯,能否再見到明日的太陽……”
“我從不欠誰,也從不怕誰,從不傷害誰,也從不擔心被傷害,我想靠近誰就靠近誰,想遠離誰便遠離誰……我本無需,如此兩難……”
虞昭的到來的確讓他恐懼了起來。
她是原書的女主,手段不失狠辣。固然對蕭不容戀愛腦,可屬於自己的東西從來不會讓人。
便是後來蕭欽時中心魔盞後,被她發現後宮之中有一女子懷孕,她在極度悲痛之中,也還是強行將那孩子要到了自己身邊撫養。
她是無比清醒的女人。
但現在,他卻把這書裡兩位主角都得罪了。
鞏紫衣駕馬朝前,神色微動。
這三年來,穆雲間一直都是樂觀積極的,明明看著不諳世事,心性之堅韌卻非比常人。
但這會兒他如此長篇大論,明顯心情起落極大,隱有崩潰之感。
他有心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講什麽。
隻能再次加快速度,盡力帶他逃離這凶險之地。
穆澈撫了撫穆雲間的肩膀,心中對他口述之地有些疑問,卻也未曾開口。
“放心,有我在,定護你平安到嘉蘭。”
穆雲間也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他低低嗯了一聲,那過分洶湧的無助過去之後,隱隱感到一些尷尬和羞愧。
他真是個膽小鬼。
不過就是虞昭而已,他連當年蕭欽時親自追捕都能逃過,虞昭,又算得了什麽。
她總不能比三年前的蕭欽時追的還要猛。
穆雲間的情緒平靜之後,穆澈沒有在車廂多留,在疾馳的馬車之中打開車門,與鞏紫衣坐在了一處。
馬車繼續前行,穆雲間抹乾淨臉,把手中的木雕放回了箱子裡,仔仔細細落了鎖。
深吸一口氣,打起了精神。
“還要多久到青州?”
回答的是鞏紫衣:“最多再六十裡。”
穆澈也迅速接口:“今夜子時,一定入江。”
子時,穆雲間看了一眼天色,也就是再忍兩三個時辰,便可上船了。
希望一切順利。
他攥了一下手指,又環視了一眼車內,從雜物箱裡面取出了兩個火折子還有若乾吃食,以及一個水壺。暗忖如果萬一不能入水,便徒步逃亡,青州黃沙已經減少許多,山林也多了點,隻是這一逃怕是又要進入夏日。
穆雲間又翻出了驅蚊驅蟲的藥包,多往裡面塞了一些。
希望一切順利。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馬車的速度減慢了一些。
穆雲間隱有不好的預感,還未開口,便聞穆澈道:“這個窄道,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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