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應白俯首給玄清子磕了一個頭:“入朝。”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玄清子倒抽一口涼氣。
他是徐應白的師父,看著徐應白從出生到長大,他能不知道徐應白心中所思所想麽?
“不行!”玄清子憤怒地拒絕,權杖敲在地板上,“我不同意!”
“世道之混亂,人心之難測,”玄清子低聲說,“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改變的東西。”
徐應白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著,他抬起頭,平靜地看著玄清子:“弟子知道。”
他知道,但他還是要去試試。
玄清子苦勸無果,師伯師叔們知曉了這件事,也輪番來勸徐應白,卻仍舊沒有把徐應白勸動。
實在沒辦法,玄清子將徐應白關了禁閉。
徐應白在禁室裡待了三天,趁禁室守衛換人的間隙,從禁室中溜了出來。
他在深夜出了禁室,除了那根紅繩,什麽都沒有帶走。
等出了玄妙觀,他在山門處停下,轉身朝著玄妙觀跪下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響頭。
而至此之後的三年,徐應白再也沒有回到玄妙觀。
他下山之後,在長安遇到梅永,被梅永舉薦入朝為官。
徐應白穿著官服,第一次踏上那幾千級台階時,就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條艱難且難以回頭的道路。
他花了三年時間,從一名籍籍無名的小官到定襄郡的郡守,再到權傾朝野的徐太尉。
幽帝死前召他進宮,命他為顧命大臣,輔佐魏璋。
奈何魏璋是個荒謬的皇帝,扶不起來的爛泥,除了尋歡作樂,沉迷於尋找長生之法什麽也不乾。
而徐應白還要從他手裡借勢得權,只能容忍魏璋的不作為。
可魏璋實在過分,他甚至在徐應白出征時,將妃嬪身邊的一名無辜侍女做成人彘發泄取樂。
侍女的哥哥是南海真人坐下的一名小弟子,百般尋找下終於見到了被砍掉四肢,挖掉舌頭,剃掉鼻子與耳朵,塞在酒壇子裡面只露出一個腦袋的妹妹,悲憤地要與魏璋同歸於盡,最後被一群侍衛按在了宮室內。
魏璋暴跳如雷要將他一起做成人彘
他高喊道:“朕仁慈,沒挖掉那個賤人的眼睛,到你就沒那麽便宜了!”
徐應白跪地為那可憐的兄長求情,駁斥魏璋荒謬的行徑,最後堪堪保下那叫劉聽玄的男人的性命。
魏璋恨恨地盯著他們,拂袖而去。
徐應白將劉聽玄送出皇宮,這位穿著白袍的假道士失去雙眼,以白紗覆蓋可怖的傷處。
紗布隱約透出血色。
“謝謝你救了我,”他靜靜地朝向徐應白的方向,最後啞聲道:“但你救不了這個該死的王朝的。”
徐應白看著他,並不說話。
劉聽玄也沉默一會兒,最後道:“大人,為了這些人,不值得,快離開這裡吧。”
而後他聽見徐應白輕聲道:“我不是為了他們。”
劉聽玄聞言捏了捏手裡面的算籌,朝上一拋。
“我沒什麽報答您的,給您算一卦吧,”算籌清脆落地,劉聽玄跪在地上摸索著,咧開嘴角道:“雖然是騙人的玩意,但是個好卦。”
他不知道徐應白此刻究竟站在哪裡,於是盡力昂起頭道:“時過於期,否終則泰[1],大人,會好的。”
徐應白垂下眼皮,眼睫細微的顫動著,應了一聲“好”,而後目送劉聽玄離開皇宮。
他倒真希望劉聽玄說的是真的。
在那三年時間裡面,徐應白擊退烏厥,收攏各方勢力,循序漸進地進行改革,平衡各方勢力,一點一點地蠶食各諸侯王與世家龐大的勢力。
他殫精竭慮,過得很苦,又因為升遷太快與雷霆手段,遭到了很多人的忌憚與憎恨。
但百姓的日子,漸漸有了些許起色,饑荒求糧的折子日漸減少,國庫也慢慢充盈。
有人敬他頌他,可也有人恨他憎他。
徐應白第一次遭受到刺殺的時候,是在開明三年的秋日。
那是一個秋風蕭索的深夜,徐應白在幾名護衛的隨同下,從長安皇宮回徐府。途經朱雀大街,打更人的呼號聲在耳邊響起,緊接著,一把長劍刺破馬車的車簾直直朝著徐應白的命門過去!
徐應白躲避不及,劍尖自腰側刺進去,寒涼的劍身讓徐應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而後刺客的劍瞬間拔出,新鮮的血自傷口噴薄而出,他的面容肉眼可見地失去血色。
他狼狽而踉蹌地躲過第二劍,從馬車中滾下來,隨行的護衛拚死向前,替他擋了幾刀,而後一支鐵箭割破風聲,從徐應白的心口往上的部位狠狠穿過去!
那一箭差點將他釘在地上。
所有護衛都在這一場刺殺中丟掉了性命。
徐應白後背也被砍了三刀,若不是曹樹帶著的巡防衛及時趕到,徐應白會死在那個秋夜裡面。
因為這一場刺殺,他生了一場重病,反覆地高燒幾乎將他的血燒乾。
大夫滿頭大汗地坐在他的床邊守著為他診脈,用刀剜去他身上的腐肉。
約摸過了半個多月,徐應白才勉強從床上爬起來。繼續處理未完的政務。
而魏璋趁他臥病在床,削了他大半軍權和政權。
梅永來看望他,看著他蒼白枯槁的神色直歎氣,最後道:“長安危險,你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之後出行,必須萬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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