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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
攝政王府中,那位許久未曾出現的世家公子又一次頭戴幃帽,出現在水榭旁,廊廡下秦見祀回來,婢女提著燈籠走過行禮。
而幃帽下,賀子裕正趴在水榭欄杆旁投擲魚食。
他投了一把下去,錦鯉就爭湧著搶食,撲出水花濺開,直至魚食搶食乾淨,又紛紛四散遊開,歸於岑寂。
他又投了把,錦鯉搖曳著尾巴搶食更歡,還要再投,手中青瓷罐卻被人奪了過去。
賀子裕轉過頭,身後人就壓了上來,身形微頓間正好將他自後攬入懷中,一下帶了厚重的滾燙意味。那人的下巴抵蹭著他的肩窩,呼吸間帶著淡淡的酒氣,像是才應酬回來。
“陛下,宮外好玩麽?”
聲音懶懶散散,帶著沙啞腔調,賀子裕眉頭微皺,避而不答。“你喝了多少酒?”
“一鬥而已。”
賀子裕才想避開酒氣,卻被秦見祀吻了上來,攀首間擠入唇齒,問他逃什麽。
他勉強嗯聲間對上秦見祀漆黑的眼,像是染著濃墨意味,又被迫任他掃蕩掠奪,一同沾惹酒味。想說沒逃,卻吐不出聲。
賀子裕的指尖攥緊又松開,好像就要醉入其中,喘息都艱難。他掙扎著閉緊眼,被風吹白的面色就一點點紅了起來,攥扯上秦見祀的衣裳,一下下拽弄著。
放開朕。
隨即被摁著後頸吻入更深處。
最後還是秦見祀吻夠了才松開他,賀子裕一下蜷縮回了欄杆旁,垂下手,他的唇間泛著水光。
風過寂靜,水榭四下已無人,只有魚尾拍水的聲音,聽得到彼此的喘息,賀子裕悶悶說:“秦見祀,你好像醉了。”
“臣沒有。”秦見祀撐手坐在一旁,摸了摸唇。
賀子裕抬眼看他,那撐手的樣子多了幾分慵懶勁,像是秦見祀的另一面,“朕來,是有事要問你。”
秦見祀低喔了一聲,“那臣醉了,今夜談不得國事。”
“……”
這廝像是裝醉,可若真是清醒的,卻乾不出耍無賴的事情。
賀子裕感覺自己對秦見祀好像是有些不一樣了,或者本來就有些不同,偶爾有片刻清醒的沉淪,心有一瞬的悸動。
可他辨不清自己此刻該乾些什麽。
他知道此前一切的謀權事,對秦見祀而言不過是縱容他的玩鬧。或許哪天他自己真的覺得這樣沒有必要了,就將朝堂盡數讓給秦見祀,自己做個紫禁城中的金絲雀,也樂得自在。
可太傅如今要將擔子交在他的身上,勸他這隻金絲雀自勉。
……
其實他借來了小皇帝的富貴命,他就可以高坐在皇位之上,不管這天子腳下鬧得洪水滔天,縱容黨爭一日日愈演愈烈,成為那王朝興衰亡替的一環。
可他問自己,他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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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在想什麽?”
“江南水患的事情,原是左相處理的。”賀子裕低頭淡淡道,“京郊流民的事情,是你為了打擊左相一黨,故意拖延的吧。你還做了多少像這樣的事?”
“怎麽,”秦見祀勾起他下頷,摸上唇瓣,“陛下說這些又是什麽意思?”
“秦見祀。”
“嗯?”
賀子裕抬起頭看他,目光堅定:“朕不允。”
第36章 被折磨的陛下
為一人之利益,致使百姓受凍餓死,池邊錦鯉四處遊蕩,賀子裕抬眼直視著,即使秦見祀才乾卓越,於政務上的功績無人能比,但這功績終究抵不過一條條人命。
權臣的手底下不可能是乾淨的,賀子裕清楚地知曉這一點,但他不允許。
秦見祀的笑意一瞬淡去。
“陛下說不允?”
“是。”
“陛下是依何說出的這句話,”秦見祀松了手,淡淡嗤笑道,“是覺得如今太傅能讓你有所倚靠,還是覺得本王對你太過放縱?”
“放縱?”賀子裕垂下眉頭,神情幾分悲涼地哂笑道,“原來這便是放縱了……還記得在昨日,朕說自己是何不食rm的昏君,皇叔對朕說如果真是這樣,那從前的十三任帝王皆都有過錯。”
“如何?”
“這話原是錯了的,因為朕的祖祖輩輩從未如朕一般,窩囊且廢物。”
秦見祀聞言,緩緩攥緊拳頭。
賀子裕嘲諷般地看著水中垂手的倒影,正是因為他手中沒權,叫攝政大權旁落,才會致使朝廷黨爭難平,波及無辜百姓。
他本不是帝王,但他坐在這個位置上,便要擔起這個責任。
從前便因為兩黨之間的傾軋勝負,使得朝廷政策發生改變,左相一黨上位時,官府提高了對於農民土地的稅收,而秦見祀掌權後,又改向商人征收重稅。
財政一再改變,莫說百姓苦不堪言,戶部那邊更是捉襟見肘。
這些都是太傅每日授課時與他講的,原來去年與北邊狄部的戰事敗了,就是因為國庫空虛。
最後害得郡主北上千裡和親。
“朕隻恨自己不能穩坐在這皇位上,愛臣太親,必危其身,人臣太貴,必易主位……”賀子裕緩緩吐出聲,看著秦見祀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冷。
他湊近低語道,“秦見祀,你說朕是你的禁臠,這話也錯了,朕不過是你手中的盾,叫你挾天子以令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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