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內,賀子裕如有感應般地站起身來,他狠狠地撞向殿門,最終被符籙彈了回來。
“秦見祀!”他徒然大喊著,“放朕出去!”
“秦見祀……”
賀子裕痛苦地捂緊頭,不知為何眼中倒映出祭壇的景象來,他看著周圍一圈宦官大臣將祭壇上的小皇帝緊緊圍住,只有秦見祀站在最外圍,雲清風淡地看著跪伏的左相。
四目相對間,左相的身子一點點開始發抖。
而包圍圈裡頭,禦醫正在做著什麽,推搡著眾人散開去留出可呼吸之地,王總管哭得撕心裂肺。“陛下——”
“陛下您振作點啊!”
“陛下他,他像是沒有氣了……”
訇。
禦醫一下癱坐在地上。
賀子裕瞪大眼望著這一切,望著小皇帝逐漸離體而起去,有兩個陰差出現了,抓扯著他就要離開。賀子裕急急想要追上去卻撞上了殿門,才發覺他仍然在偏殿之中。
“等等,再等等!”
沒有人看見他,沒有人聽見他,秦見祀打橫抱起那副沒了氣息的軀體,要來偏殿尋他。只有小皇帝心有感應般地望向貼著符籙的那處偏殿,隨即像是笑了下。
賀子裕一次次衝向殿門,隻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從骨髓血脈中一點點剝離開去,他痛苦地皺起眉頭。說好的只是有風險,他一直以為會有挽回的余地,為何一切都會來不及阻止——
“野鬼,”耳邊有聲音說,“這麽久一直叫你野鬼,今日,賀子裕這個名字還是完全交給你吧。”
“不,我不需要你來替死,”賀子裕瘋狂搖頭,他像是已經失去過一次了,如今又失去第二次,隱隱像是前世塵封的記憶被打開,他看到幾百年前的戰亂之中,有人穿著他的衣裳從亂軍衝了出去,最後為亂軍所射殺。
曾經也有人替他死過,那人是他的骨肉血親,曾經替他死了一次,如今還要死第二次。
那人在蜿蜒血泊中笑著說,會永遠保護他的哥哥。
“記住,你不再是野鬼了,你就是賀子裕。”那道聲音輕輕的,像是在安慰他,“賀子裕,再見啦。”
·
忽然間,小皇帝徹底不見了身影,半空中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了。
第57章 周朗是秦見祀
書架倒了,只剩下書卷散亂在地上,徒然被清風翻弄著,窗子透著風進來,裡頭卻空無一人,陰森森平白多了幾分可怖。
前世塵封的記憶緩緩被打開,賀子裕恍惚看到幾百年前的戰亂。
前朝亡了,生靈塗炭。
而地上,赫然有本前朝秘史正翻開著,那是前朝的通史,翰林院的舊編。
幾月前太傅讓賀子裕好好看看,而賀子裕只看到史書記那前朝太子劉遏,劉遏在亡國之後幾經流離,最後遭受萬般折辱,死於當時起義軍中。
後來要看的書太多,這本就被賀子裕丟在了一旁,隻一句“蛾賊殺遏以祠天”,草草寫下了那位亡國太子劉遏的結局。
如今那半泛黃的史冊紙張,小楷抄寫的字體端端正正,印在書上的劉遏悄然像是沾了血,發著滾燙,且越發熾熱。
賀子裕靜靜跪坐在地上,垂著頭閉眼不語。
他隻知自己是野鬼,不知姓甚名誰,不知從何處來。
直至小皇帝因他而死,他像是受此刺激清醒過來,恍然間像是有一段綿長掙扎難醒的夢境,被他所遺忘。
夢裡的一切或是前世,帶著血腥與疼痛,伴隨著一聲低低的歎息,鎖入迷霧之中。
“兄長……”
·
國破家亡了。
他恍惚間看到高樓城闕前,戰鼓敲得震天響。
有人叫他兄長,扯著他的袖子,他一低頭,看見那個孩子的面容很熟悉。
他脫口而出“弟弟”二字,隨即一愣。
他雖然和小皇帝長得相似,細看卻總能分出不同來,可那胞弟的面容和小皇帝如出一轍,只是稚嫩了幾歲。
“怎麽會這樣……”
他轉頭環顧周圍,反抗的起義軍已經兵臨城下,黑壓壓人頭攢動著,將士們帶著血氣與猙獰,面上貪婪顯露無疑。
而城內,婦女孩童倚著牆根低低哭泣著,肅穆中失了士氣的守城軍早已在聽得帝王吊死歪脖樹後便沒了心志。
一片凜然間,母后穿著一身素紗白衣,拉著他和胞弟的手登上了城頭。
他想起來了,他不是野鬼,他是亡國太子劉遏。
那段朦朧的前世在飲下孟婆湯後就怎麽也想不起來,可是如今卻湧現出了記憶的碎片。
遏劉一詞本是製止殺戮的意思,所以他出生後,他的父皇就為他取名劉遏。
然而那時已是王朝末期,各地起義軍紛紛作亂,再難壓製。
“遏兒,如今大廈將傾,你父皇已經保不住這江山太平,”模糊裡的城樓上,母后蹲下身抱住了他,玉步搖輕輕晃著,綿軟的嗓音在城下長鳴的號角間顯為溫柔,“你要知道並非是你父皇昏庸殘暴,而是劉家氣數已盡。”
“母后——”
“如今,偌大王朝崩塌傾軋,已成定局。你父皇與母后已無顏面對劉家列祖列宗,唯有一死,寧死不降。”
“母后,不要走。”模糊裡他扯住了母后的衣袖,母后卻平靜地推開了他的手,投來的目光像是飽含愛憐,他卻看不清。他只能看著母后為胞弟戴上鬥笠,遮蓋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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