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沈顏遭受了人生中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所以他記得很清楚,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他記得凌樾脫下金絲軟甲為他穿上,說要帶他回晉,給一個新的沈園。
記得凌樾率兵離城,一人一把大火拋向沈園,不願給敵國留下任何把柄。
記得城外烽火狼煙,廝殺遍野,衝天的血腥味染紅了無數旌旗,無處不在的嘶吼慘叫纏繞耳邊,馬踏過的地方盡是漆黑的桐油與斷壁殘肢。而這時,楊尚川從刀光血影裡駕馬闖出,一把長槍將他挑落下馬,怒發衝冠地大罵他是個禍害,若不是為救他突變路線,也不會害得數千將士枉死沙場!
也記得凌樾明明把軟甲給了他,卻仍然義無反顧地擋在他面前,活生生受了楊尚川一槍,時至今日後背也還有一道深入骨髓的疤。
無數的人命壓得沈顏喘不過氣,他日夜懺悔,再難安眠。
凌樾也與他心生嫌隙,兩年如同陌路。
他一直不放過自己,直到今日,才始知另有蹊蹺。
凌樾:我也想過放他走。
沈顏:他拋棄了我。
走到一半,我不能沒有老婆,嗚嗚嗚嗚…溏淉篜裡…
第15章 冷宮對飲死
建章宮燈火通明。
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何況看凌樾對付楊尚川這幅輕車熟路的推拉手段,便知他這個皇帝做來,也有諸多顧慮。
凌樾片刻不敢歇息,坐在案前不知疲憊地翻閱奏章,一坐便是三日,除了換藥便再沒歇息過,累得滿宮殿的小太監直打瞌睡。
除了沈顏。
引得諸位公公感慨,不愧是大太監,能行常人不能行之事!
沈顏見白釉鏤空龍尾硯上墨汁將盡,挽袖上前碾磨,一圈一圈細微的摩擦聲,吸引了凌樾的目光,他說:“三日未眠,你好像不知疲憊。”
沈顏:“聖上尚未歇息,奴不敢困頓。”
一支翡翠狼毫抵在了沈顏的手上,打斷了他磨墨的動作。凌樾眼眸漆黑,看了他一會說道:“罷了,就寢。”
滿殿聞此一言,心裡都放起了喜悅的煙花,可算能休息了。
沈顏仍是平常。
他一個鬼,又不會困,自然沒什麽感覺。
案上還有小半奏章,凌樾擱下筆,正欲起身,便因病體累倦,眼前一黑,身形晃倒在沈顏身上,他其實很快便恢復了,可以狀如平常。
但沈顏領口傳來幽幽冷香,不甜不膩,像極寒之地的一捧松雪,慢慢化在沉香枝頭,留下一點余味的苦澀。
熟悉又安心的氣味,讓凌樾高度專注的頭腦一松,倚在沈顏身上,眸色深遠地看著沈顏摻著他手臂,往內殿走去。
體溫隔著輕薄的衣物傳遞,凌樾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沈顏的緊張和勻稱的肌肉紋路,他覺得口乾舌燥,久違地起了些旖念。
凌樾的重心盡數傾斜在沈顏身上。
一盞一盞的燈火被熄滅,殿中的人也越來越少,沈顏扶他上了床,放下兩側盤龍金爪帳鉤,欲躬身退去。
簾中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聲音怠懶,“你身上用的什麽香?”
“奴未曾用香。”
那人似乎不信,拉著他的手腕靠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
這樣的舉止顯然曖昧了,沈顏不願與他親近,皺眉不留痕跡地抽回了手,“聖上,夜深了。”
凌樾看著他左手未曾缺失的尾指,如夢驚醒,暗道自己著了魘,竟捉著個太監不放手。
凌樾闔目,“點香。”
五指卻不由自主的摩挲,仿佛在回味方才滑膩的手感冷香。
沈顏:“是。”
青釉提爐燃起點點火星子,一道差強人意的松煙沉香,悠然飄散。
建章宮換了一批值守的人,紛紛與他行禮問好,他嫌嘈雜,便穿過長廊,尋了條小路回內務府,一枚石子砸在他腳邊。
他當是什麽蛇蟲鼠蟻亂動,導致不慎濺起的石子,毫不在意的踏過去,又一枚石子落在他腳邊。
沈顏:“是誰?”
無人回應。
只有一枚一枚的小石子為他引路,直到一段荒草萋萋,蕭瑟無人之境。難以想象富麗堂皇的皇宮,還有這樣潦倒的地方,比他的沈園,好不到哪裡去了。
月色慘白,四下無人,悶悶的哭聲從林深處緩緩傳出,他撥開紛亂的樹叢,還欲往裡走去,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那人輕佻大笑,“良公公膽子好大,鬼節將至,也敢孤身一人前往鬧鬼冷宮。”
七月半?鬼節。
換作往日他早已三魂不見七魄,躲進房裡裹緊被子,才算放心。但他如今見識過更毒的人心,更駭人的滔滔烈火,難道還會怕其他勞什子孤魂嗎?更何況他本人就是世間最凶的厲鬼。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沈顏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去,反把那背後之人嚇得一個激靈。“何況不是將軍邀我來此?”
顧忘哈哈大笑,“怪不得聖上對你青眼相加,果真是個妙人。”
沈顏眼皮微動,在顧忘肥碩帶傷的身上打了幾個弧,又聞到淡淡酒味,不知顧忘一貫恪守軍規,怎麽變得如此混不吝了。他道:“無詔不得入宮,顧將軍怎麽在此處?”
遠處又傳來陣陣淒厲哭喊。
“自然是特地尋你,”顧忘道:“我如今從六品副尉,連個守門的都不如,也只有你還叫我一聲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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