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爹死前同我說,要我幫他照顧妻兒。說他兒子很好認,同他一樣眉心有顆朱砂痣。”
我是他無法擺脫的責任。
可人心往往不受控制。
沈顏始終是懷揣著一絲不為人知的幻想奢望,從一個秋景,守到初雪來臨。
那天沈顏一睜眼,窗外的桃枝就開出了銀花,他雀躍去看,卻發現枝上的紅飄帶,被風雪吹走了一條……
他有些心慌,照舊走向門房,問暗衛:“殿下安否。”
熟悉的一聲“安”沒有傳來,隻余沉默。
他左眼皮猛地一跳,嚴辭逼問下,暗衛才說出太子冬狩遇刺之事,說已經昏迷半月,不知是否還能醒來。
沈顏逼自己冷靜,勸自己不要給凌樾惹事,但隨著一天又一天的暗無音訊,他完全按耐不住了。
倘若……凌樾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國喪,他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凌樾最後一面了。
沈顏偷偷溜了出去。
他這兩年表現的太安靜了,以至於暗衛都放松了警惕。
他用的還是凌樾以前教他的那招聲東擊西,他身上只有一點盤纏,又不識路,在林中繞了很久才出來。
憑借著兩年前凌樾帶他走過的零星記憶,他尋著去城中的路,好不容易在天亮時見到了人,剛想問路,就被顧忘截了下來。
他在馬車裡對顧忘又跪又磕頭,甚至要不顧生死,跳車下來,萬分狼狽,“顧忘我求你,我就見一眼,隻一眼我就走。”
顧忘心軟了。
但沈顏沒有喜悅,反而更害怕了……顧忘是絕對不會違抗凌樾的任何命令,除非凌樾當真是危在旦夕了。
冬狩重地,寒鴉斜飛。
顧忘帶著他長途跋涉,幾經輾轉打點,才終於讓他扮作內侍衣,跟著送湯藥的公公混進了守衛森嚴的太子行宮,凌樾就躺在裡面了,一想到這裡,沈顏的鼻腔酸得不行,用盡全力才能不讓眼淚決堤。
沈顏尚未進去,便聽見裡頭太醫對一紫衣女子道:“容娘子,手上的藥今日可換了?”
“還沒來得及。”
那聲音清麗婉轉,甚是好聽。
“女子手上不能留疤,容娘子就是再擔心殿下,也不能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太醫道,“容娘子伸手出來,老夫替你換了。”
女子伸出手問:“殿下可好些了?”
“燒退了,有見好轉,何時醒來,還看天意了。”太醫又道:“那日幸好有容娘子,在懸崖邊上抓住了中箭的殿下,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如今又日日貼身照料,此情可感上蒼,定會讓殿下早日醒來的。”
是她救了凌樾?沈顏心裡只有無盡的感激。
他垂首端著藥進來,聞見過分熟悉的玉蘭香。
紫色衣擺停在他面前,從他手裡接過藥碗。
他來了,也只能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偷偷看一下病床上憔悴不堪的凌樾。
凌樾緊閉著眼,面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醒來吧……
凌樾,求你醒來吧……
只要你醒來,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
即便你另娶他人,兒孫滿堂,即便要我離你而去,此生不見。
聽說三日後凌樾就醒了,沈顏欣喜落淚,埋在滿室佛經裡哭了很久。
聖上深受感動,特為太子殿下和容丞相之女賜婚。
普天同慶。
沈顏也很高興,如果不是凌樾突然駕馬殺了過來,拿著鞭子當著他的面抽了顧忘五十鞭的話。
“殿下要罰就罰我吧!顧忘是被我以死相逼,沒有辦法,才帶我出去的!”沈顏跪著抱著凌樾的腿,不讓他打。
但凌樾只是一腳踢開他,一鞭子抽在他腳邊,發出刺耳的聲音,“滾開!若不是你父曾於孤有恩,今日這五十鞭,就是抽在你身上!”
沈顏的夢徹底碎了。
凌樾再不見他。
他悉心照料顧忘的傷,顧忘還玩笑著說殿下氣頭上,過段時間就好了。
他沒回應。
顧忘擔心他出事,整日說笑話哄他,還說這頓打挨得不虧,白白休息了好多時日。
他笑笑和顧忘說“我沒事”。
待顧忘養好了傷,他開始求見凌樾。
但都如石沉大海,半點消息都沒有。
凌樾甚至不許暗衛同他說近況了。
其實凌樾不必如此防備他,他沒有別的意思。
更不敢打擾儲君婚事,只是覺得自己不想再成為凌樾的累贅了。
不想他在廟堂波詭雲譎,還要擔憂遠處小院安危;不想他賢明方正風骨,敗壞在他一低賤娼妓之上;不想他夫妻鶼鰈情深,卻因他屢生嫌隙……他早該離去的,為了一點的貪念,耽誤了太多人。
沈顏絕食求見。
暗衛便走到他面前,拔出一把利刃,往自己皮肉上劃了一刀,鮮血如注。
“太子有令,公子一頓不食,我們便自傷一刀。”
沈顏沒有辦法,隻好在冰天雪地沈園裡,跪了下來。
“殿下,我只有一句話,懇求你見我一面。”
暗衛急得沒辦法,“公子有什麽告訴我們也可以啊……殿下今日不可能會來的……”
他不願意見我,連消息也不願意讓我知道。
沈顏默不作聲地磕了一個頭。
天空中飄下了鵝毛大雪,落在沈顏頭上背上,將他的浮雲簪都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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