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只是責任生
室內一下靜了。
皇后薨了的時候,正是顧家軍又一次戰捷來報的時候,天子大慟,國喪辦了整整一個月。
連彼時還在玩泥巴的沈顏都有印象。
他沒想到會談及凌樾已故的娘親,心下自責,不知說些什麽緩解,隻好在夜色裡摸到凌樾的手,五指嵌了上去。
“我沒事,”凌樾聲音總是很平穩,讓人很有安全感,那彼時誰給凌樾安全感呢?
沈顏再不學無術也知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為什麽太子殿下回去前線廝殺?恐怕也是傷了心了。
“繼續說你阿爹吧。”
凌樾道:“我那時年少輕狂,又贏了許多勝仗,膨脹的不像話,直追著敗軍要趕盡殺絕,正好就中了埋伏,數千個人圍在山頭,像圍獵畜牲似的衝我們射箭。”
“那怎麽辦?”凌樾停得不是時候,急得沈顏抓心撓肝,“可有受傷?我阿爹他們怎麽了?”
“自然是傷的不輕,養了三個月才能下床,還是你阿爹把我背回來的。”凌樾提起往事,很是羞愧,臉上鮮少的露出些紅意,還好夜色深沉,沒有叫人發現。
他說:“幸好舅父料事如神,早就知我驕兵必敗,事先便已著人守在山峰上。但他偏不救急,偏要等人把我射成了刺蝟,才下令圍剿。”
沈顏忍笑。
“你還笑!”凌樾哼了一聲,“你不知那時多慘,我好不容易養好了傷,剛下床,就接到軍法:小樹將軍,恣意妄為,誤判軍機!責軍仗五十,以儆效尤!”
“又往床上躺了兩個月。”
沈顏笑得花枝顫動。
他本就生的絕世無雙,一笑更是攝人心魄,教人看迷了眼。
凌樾愣住,他有多久沒見過沈顏這樣暢快的笑了,桃花眼紅紅的,像隻醉醺醺的迷途小鹿。
凌樾嗓子滾了滾。
沈顏笑完,及時推了推他手臂,打斷旖旎,認真追問,“後來呢?”
“……後來就學乖了。”
“唔……不是說我阿爹要殿下照顧我嗎?”
凌樾不太願意談此段,籠統帶過,“那一年顧家軍攻打西涼,被朝廷內賊出賣,全軍覆沒,你阿爹替我擋了最後一刀,朝領頭人大喊了聲太子殿下,我才僥幸活了下來……”
“我……阿爹戰死了?”
是啊,顧家軍戰敗,他爹又怎能幸免呢?
雖然早已知曉,聽見時,仍是忍不住悲中心起。
凌樾將他往懷裡摟了摟,把暖實被子拉上來了些,裹住他越發冰涼的身體,心疼道:“你阿爹死前同我說,要我幫他照顧妻兒。說他兒子很好認,同他一樣眉心有顆朱砂痣。”
沈顏鼻腔一酸。
原來遠方也有人一直如此惦記著他。
凌樾低頭撫摸沈顏側臉,墨似的眼眸凝望他眉心,難得低聲吐露真情,他說:“沈顏,我很慶幸,能在西涼遇到你。”
他也不是聖人。
彼時被擄敵國,眾叛親離,十萬血債,日日夜夜如刀如火的煎熬著他,他也只是個不滿弱冠的青年,不是銅牆鐵壁,承受不住心理、肉體、靈魂的三重折磨,早就是命懸一線,岌岌可危。若不是瑤台初見怦然心動的一眼;若不是風雪寒夜裡,那人傾家蕩產、孤注一擲的相救;若不是數千個日夜裡,歸家便能擁入懷中的暖意,他又如何抵擋的住寂寞他鄉,如意隨形的苦痛惡意。
萬丈深淵,沈顏是他唯一的慰藉。
但沈顏僵住了,許久沒有出聲。
凌樾以為他睡著了,靜默地看了他一會,溫柔地摸了摸他頭上浮雲簪,安然睡去。
待到身邊的人呼吸均勻,沈顏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唇畔咬得發白。
照顧妻兒……
凌樾是什麽意思?
他心頭很亂,一時傷感便宜老爹的故去,一時感慨阿娘病死途中的可悲命運,一時不斷浮現起他們初見的畫面,許多疑惑都在此時殘忍解開。
怪不得凌樾初見便一直盯著他眉心……
怪不得才見兩面,就脫口許諾,“阿顏,我不負你……”
怪不得要給他一個家,對他這般好,卻始終不願碰他半下……
怪不得明明處境艱難,生怕自己娼妓男子身份敗露,影響他成就大業,卻還是要鋌而走險,將他像廢人似的藏在這偏僻小院。
原來只是戰友托孤啊……
沈顏連哭都不敢出聲,一下一下長長的吸氣。
一夜難眠。
不知過了多久,凌樾醒來,正想悄無聲息的離去。
但他手一動,便被一雙更小更軟的手按住,沈顏掀起錦被將兩人包裹進去,身細肉豐的溫香軟玉壓在了他身上,飄出清淡又誘人的冷香,讓他分不清雲裡夢裡。
溫熱的呼吸縈繞他耳邊,潮濕的吻小心翼翼的貼上他的唇,黑暗讓人放縱,那人的手大膽地滑入他晨時脹痛之處,聲色沙啞至極道:“讓阿顏幫幫殿下……”
凌樾猛地將他像洪水猛獸一般連著被褥一起掀開,看也不看他一眼,起身就走,臨至門口才冷漠道:“卯時將至,我先行早朝。”
可今日明明是休沐。
倘若凌樾願意回頭看一眼,就能看見沈顏紅腫至極的雙眸,以及眼底深處瀕臨絕望的崩潰。
但凌樾沒有,任由沈顏披著寬大松垮的錦被,赤身裸體的躺在仍有凌樾余溫的床側,無聲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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