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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待歸人_小霄【完結】》番外4·薔薇往事
燈光熄滅,是台上唯一能看清觀眾席的瞬間。

明星照然,在風雪年代紅極一時,出身餌城,卻在主城上流中呼風喚雨,可惜難逃畸變厄運。千萬歌迷曾在聽說他沒有喪失人類意誌時熱淚盈眶,但轉頭又接到他因不肯成為守序者而即將被防禦性處死的噩耗。

可尖塔還是迎來了新成員。

據說,尖塔第二把交椅、手握靳氏大權的靳旭炎,親自把他保了出來。

在明星隕落,被強迫入尖塔的歲月裡,外界眾說紛紜,但人們再沒能捕捉到他的身影,直到世界上第一個基因熵減、從畸變者退回普通人類的新聞流傳。

依舊是他,照然。

很多人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注定不會擁有平凡的一生。

諸多懸念吊詭,諸多難言往事,諸多香艷秘辛,都藏在那雙驚艷的眼眸中了。

鎂光燈熄滅,舞台漆黑一片,唯有貼在眼下的幾顆碎鑽還在幽暗中折著光。

像幾滴淚從眸中滑落,暈入唇畔的流雲紋飾中。

安靜的場館內充斥著氣喘聲,無人舍得在他開口前出聲。

唯有滿場炙熱。

可照然什麼也沒說。

災厄離去,盛世重回。重返舞台後他變了很多——譬如,從前下場前的聊天再也沒有了,除了唱歌,他在台上什麼也不做。

漆黑的台上隻有一道纖細的影子。他獨立高台,冷傲難及,但卻莫名孤寂。

照然下台前最後瞥了一眼觀眾席。

這是比從前更火爆的場館,但台下卻少了一道深沉的注視。

他推開立麥,轉身在一片失落嘆息聲中離去。

靳家的掌權人是他的聽眾,他一直都知道。

那個人從未錯過他的任何一場演出,vip席永遠都有那道身影,但卻不像其他富豪一樣在演出結束後冒昧造訪,沒索要過聯係方式,連一枚首飾、一枝花都沒送過。

他曾以為那個人是唯一純粹的聽眾。

直到他被捆縛至他麵前,靳旭炎抬起他的下巴,冰冷地審視他半晌後說道:「流明。就叫這個吧。」

流明是他為他起的代號,在尖塔的名字。

天平翻轉,明星和追隨者的地位差被打破。

基因畸變讓他產生了一些令他自己痛恨的本能,比如會因血脈壓製而顫栗。一方基因型是黑虎與黑薔薇,另一方則是豹與血雀,當靳旭炎靠近並審視時,他渾身血管擴張,仿佛能聽見血液奔流,神經隨著心跳而劇烈震顫。

但他不可能表露出恐懼的本能,相反,他恨恨地盯著那個男人。

「聽說你死也不願意加入尖塔,是麼。」

靳旭炎在他麵前坐下,隨手解開了襯衫上麵的兩顆紐扣,他順著敞開的領口看見半邊月匈膛和滿臂的薔薇刺青。他恍惚了一會兒,忽然想起這位豪門掌權人的黑薔薇基因——他擅長精神折磨,能輕易地讓人陷入絕望。

照然警惕地盯著他,預感他很快就會精神控製自己屈服。

但是沒有。

靳旭炎隻是打量他片刻,而後起身淡聲道:「喜歡被強迫,那就綁著吧。」

他徑直離去了,將他一個人留在這間奢華而空洞的房間裡,沒有替他鬆綁。

雙手縛在身後,大腿和小腿綁在一起,隻能跪地或以蜷縮的姿態側躺著,其實他四肢早已酸麻刺痛到極點,但他不肯求饒,獨自在房間裡與空氣對峙,沒有食物和水,體力流失很快,而在那之後的整整一星期裡,靳旭炎完全沒有露麵,隻有人每天早晚來給他打一針營養針,後勤人員仔細量了他的尺寸,似乎在為他定製東西。

照然閉眼假寐,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專屬的機械羽翼和作戰裝備,一擲萬金。」

「……那位在尖塔一直收斂著豪門做派,如今才是真讓人開眼了。」

「大腦被要求把聲波增強設施設計成一件裝飾品。」

「真的能做到嗎?」

「錢的力量。」

「炎看上他什麼了?模樣,還是說,豪門就喜歡揉碎這些高高在上的寵兒。」

「不知道,但聽說親自寫了上百頁報告,硬是把人從黑塔保了出來。」

沒人知道靳旭炎是他的歌迷。

照然想,也許靳旭炎自己都不知道,他對他有印象。

繩子被解開時,他四肢痛得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倒在地上難以自控地抽搐。

靳旭炎就是在那時重新出現在他麵前。

「想明白了麼。」

他的聲音依舊很冷。照然想不透,真摯聽了自己幾百首歌的人,怎麼會這樣冷酷。

許久,照然從地上緩緩坐了起來,他的腿已很難站立,但他仍舊一寸一寸地直起月要,不屈地仰視著那個人。

「我不為任何人賣命,太蠢了。」

一絲笑意從那對眸中劃過,像是聽到小孩子說了什麼天真的話。

「你以為我站在這裡,就是為人類賣命嗎?」

「不是嗎?」

靳旭炎高高在上,垂眼看著他時,像在看著一件自己的所有品。

「不是。」

「你想不明白也無妨,學會服從就好。」

「當然,學不會也沒關係,你最終還是要服從。」

靳旭炎話很少,極致的冷與殘忍。

他隻相信自己的所見和判斷,不許人解釋,甚至不留求饒的餘地。

大多數時候,他壓根不和他對話。

照然砸毀了數不清多少件昂貴的裝備,底下人對他匯報時,他就站在他身邊,心頭湧起快意,然而他隻抬了下眼皮,「十幾次了吧,是不喜歡還是什麼?」

「我不做守序者。」

靳旭炎收回視線,淡淡吩咐道:「再做幾套,等他被畸種撕下幾塊皮肉,就會自己穿好裝備,被圍攻過幾次,就會撿起機械羽翼。」

「你想多了,我不會出任務的。」

靳旭炎看也沒看他一眼,低頭繼續翻看資料,「由不得你。」

那是黑塔整理的畸變者信息,世界上每天都有人畸變,能保留人類意誌的是鳳毛麟角,大多數在畸變後就淪為怪物,會被處決。

還有極少數,雖然成為怪物,但是美麗的怪物,據說靳旭炎偶爾會從中挑選幾個看得過眼的,從黑塔手裡把人要來,親自一點一點折磨死。

和尖塔所有高層不一樣,靳旭炎在畸變後始終沒遏製住殺戮和施暴的欲望,他也不遮掩,還和黑塔做了一筆交易——隻要不危害普通人類,黑塔會為他行個方便,幫他紓解那些心魔,以確保他在人前永遠是個情緒穩定,忠誠可靠的守護者。

靳旭炎翻頁的動作停下,抽出一頁紙。

照片裡是一位身材嬌小皮膚如雪的少年,長著尖尖的貓耳和尾巴,雖然縮在籠子裡,但卻眯著眼蠢蠢欲動地盯著外麵,隨時準備將任何看見的生物撕碎。

貓科類畸變。

其實照然也屬貓科,豹麼。

靳旭炎隨手把編號拍下來發給黑塔,一瞥他捏緊的拳頭,「怕了?」

照然死死抿著唇,許久才從牙縫裡擠道:「變態。」

靳旭炎哼笑一聲,「還沒見過我玩玩具,就開始指手畫腳。放心,不會那樣對你。」

他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照然不想承認,但聽到那句承諾時,他心裡確實鬆了口氣。

這個人縱然千般壞,但沒有食言的習慣——就像那成百上千場演出裡,他從未遲到。

「但是。」靳旭炎停在門口,「要服從。」

「我不會弄死你,但要是惹我發火,你的日子同樣不會好過。」

他說,「我和其他高層不同,我沒有養孩子的自覺,勸你謹言慎行。」

很快,照然就知道了不會好過是什麼意思。

唇邊被安裝上增強聲波能力的裝置後,他撕碎了靳旭炎同步送來的任務情報,並用一把匕首試圖將那些已經嵌入皮膚的金屬紋飾片撬下來。

第一滴鮮血順著金屬和皮膚貼合處流淌而下時,靳旭炎一腳踹開了門。

他一字未發,震怒的氣場卻讓照然拿著匕首的手都抖了。

薔薇花藤死死地將人捆縛。

手腕,腳腕,月要腹,腿根,腋下,脖頸。

那些花藤像蛇一樣在他身上遊走,逐漸收緊,深深地勒入皮肉,像是要將他的骨頭都勒斷。

劇烈的痛楚啃咬著每一根神經。他空洞地睜大雙眼,喘著粗氣。

汗水從發間擠出,淋淋漓漓地灑了一地,心髒像要從身體裡爆出來——被生生勒爆出來。

這還不夠。

一聲清脆而銳利的抽打聲,成股的花藤破開衣衫,留下一道鮮紅的鞭痕。

一鞭,兩鞭,三鞭……

他惡狠狠地抽了他五記,在他月匈口創作了一幅鮮血淋淋的爪痕。

讓他沒來由地想起那隻導致自己畸變的豹子,又想到資料頁上那個貓類畸變的男孩。

他一把捏過他的下巴,「認錯。」

照然痛到打顫,然而卻咬緊牙關。

最後仍然是那句,「我不為人類賣命。」

「那明天繼續。」

噩夢反復。

接下來的幾天,照然的記憶有些模糊,大多數時間裡,他都在痛楚中渾渾噩噩地半昏半醒著,他開始恐懼不知什麼時候會響起的推門聲,恐懼那道身影。

不知道捱了多少天後,他終於在他伸出薔薇花藤時開口道:「為什麼這麼對我……」

「什麼為什麼?」

「你聽了我無數場演出,從未缺席。」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依舊無動於衷,「所以我已經足夠忍讓你。」

語落,花藤銳利地揚起。

「陷入絕望。」照然虛弱道:「你有強大的異能,何必用這麼原始的方法折磨我。」

「不是想讓我屈服嗎,這對你來說,本應易如反掌吧。」

他說完這話就閉上了眼。

他知道這個人早晚有一天會用他無從反抗的方式讓他屈服,既然他沒辦法逃離,不如讓那一天來得快一點,省去這中間的痛苦。

太痛了。

然而想象中的鞭打沒有再落下來。

那些薔薇花藤不僅沒有刺入他的神經,反而從他身上漸漸褪去了。

他跌落在地,看著他的鞋尖。

「沒有下次。」

傷養好後,他強迫他去參加了第一個任務。

靳旭炎大概猜到他會逃跑,時時刻刻盯著他,然而越是這樣,他反而越不想跑,畸變之後,他被迫離開舞台,失去了人生熱愛,不知從何時起,忤逆這個男人成了他唯一的樂趣。

他對他出言不遜,但他好像從不放在心上,日常言談中甚至還稱得上溫和。

隻有無視他的命令,和試圖傷害自己,才會讓這個男人暴怒。

戰場上,照然從那個人眼中看到了驚艷。

他的確擁有極高的基因天賦,他的聲波能在百米之外讓畸潮陷入狂亂,近身搏擊時,豹子的迅捷和精準也施展無漏。

第一個任務結束後,照然捋平被撕破的衣衫,從包裡拎出那一堆沒用上的裝備丟在他腳下,說道:「不客氣。」

他說完後停在原地,想要看到那個男人暴怒,隱忍亦或是給他一巴掌,無疑都會讓他感到快意。

但靳旭炎卻笑了。

那雙眸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和驕傲,比他在台下仰望他時更加熱烈。

熱烈不應該屬於這個人。

照然發怔間,靳旭炎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知道了。」

「知道什麼?」他一時間忘記,應該把外套狠狠擲在地上才對。

「知道你的爪子很利。」靳旭炎轉身離開,「下次會找更美味的獵物給你。」

照然沒聽懂這句話的含義,直到深夜在尖塔房間中醒來,回味著夢裡的戰場,忽然明白過來。

他是享受那場戰鬥的。

看著山海般的畸潮在他的聲波下亂舞,看著那些醜陋被碾碎,被清洗,看著貼到眼前的醜東西肢體斷裂,他感到一種久違的爽快。

那是一種掌控感,就像從前站在舞台上,掌控著一杆立麥,掌控著台下無數上流人士的呼吸和心跳。

也包括那個人的。

他走出房間想透透氣,卻意外聽到了隔壁的電話。

在黑塔麵前,他依舊蠻橫,說一不二。

「他很優秀,遠超所有人預料的優秀。」

「對人類不夠忠誠,那重要嗎?難道黑塔認為我對人類忠誠嗎?」

「夠了。」

「無論怎樣,這個人我已經要了,不接受任何理由召回。」

「希望黑塔明白,從他踏入尖塔的那一刻起,他受我管製,也受我保護。」

「別再想著動他,無論是處決還是考驗——我不是秦知律,被我選中的人絕不接受其他人的摧殘,把基因試驗那套東西收起來,他,你們一根手指都別想碰。」

直到那個人扔了電話,給自己斟了一杯紅酒,照然還站在門外。

靳旭炎喝了睡前酒,處理了財閥的事務,又洗了澡,臨睡前才發現房門沒有關嚴。

他拉開門,對著照然皺眉。

對峙許久,他終於鬆開眉頭,緩和下語氣。

「做噩夢了?」

照然錯愕,「嗯?」

那隻曾在很多個晚上賦予他疼痛,折斷他的自由的手掌落在他頭上,輕輕安撫。

「第一次見血,沒有臨場應激已經很了不起了。噩夢來了就由它來,要記著,你早晚會醒。」

往後很多年,那晚的那句話,那個披著睡衣站在他麵前擋著光的身影,都刻在照然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他不止一次地想,那個男人本身是否算是他的噩夢,那晚他是否已經預言,自己終將從他這場「噩夢」中醒來。

那晚的最後,照然問道:「你也不為人類賣命?」

「我的命隻屬於我自己。」

「那為什麼要做守序者?」

靳旭炎笑了,「證我的道。」

也是很久之後,在那個人已經永遠離開後,從秦知律嘴裡,照然才聽見了那個人心底的聲音。

超畸體永恆失序,守序者,以身證道。

那個常說「人是盤中沙,命運翻覆之」的男人,從未真正向命運妥協。

他一直高昂頭顱,就像習慣主導和控製身邊人一樣,也絕不將自己的去向交給命運。

尖塔論壇上有很多桃色八卦。

做明星時,網上每天都有人編照然和這個精英、那個富豪搞在一起。加入尖塔後,他的八卦反而純粹了很多——隻有靳旭炎一個,所有人都認為靳旭炎早就對他動了強,已經把他翻來覆去睡爛了,不然很難解釋

那些領口袖擺遮不住的紅痕,很難解釋他走路時打晃的雙腿,和聚餐時連坐下也猶豫的神情。

每當看到這些帖子,連照然自己都會有些唏噓。

那都是體罰,靳旭炎從未碰他。

他們之間最曖昧的一次,卻是他主動。

忘了是第幾次任務,他依舊執拗地不肯使用他為他定製的那些裝備,終於被畸潮拉入旋渦,鋪天蓋地的髒東西嘶吟著朝他蓋下來,他像是一塊落入蟲穴的肉,很快就會被蠶食殆盡。

而後,戰場上始終怠於行動、一貫將活都交給手下人乾的靳旭炎,親自沖入了畸潮。

那是照然第一次看他開殺戒。

恐怖,隻有這兩個字。

屍山血海,呼吸之間。

開辟出一條血路終於來到他麵前時,靳旭炎狠狠一巴掌摑在他臉上,打得他趴伏於地,耳邊轟隆。

但他仍然聽清了他那句憤怒的嘶吼。

「你想自殺?想用這種方式反抗我?」

他誤會了。

但照然沒有解釋的念頭,他被抓著衣領拎到麵前,黑薔薇的枝蔓隨著那個人的怒氣再次攀爬上他的四肢,將他捆縛架在空中,架得比那個人還高出一截。

他垂眼品味著那雙眸中的憤怒,看著那些不該屬於那個人的熱烈一寸寸吞噬掉了冷酷。

很突然地,仿佛不受控般,照然朝他俯下唇。

他隻動了動就停住了,但靳旭炎卻在瞬息間洞察了他的念頭。

薔薇花藤繁茂,將他們包裹在中間,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靳旭炎將他從高處拽下來,捏著他的下巴,凶狠地掠奪,直到兩個人都在彼此的嘴裡嘗到了血腥。

回到尖塔,照然主動走進了隔壁曾令他恐懼的房間。

他知道靳旭炎早就想要他,就像他此刻突然也很想要他一樣強烈。

靳旭炎的□□和殘忍在那晚也體現無遺,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勁。

他將照然的臉掰過來,難以置信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你是……」

照然痛得渾身打顫,卻還是高傲道:「頭一回。便宜你了。」

他看著那個人,用垂青施舍一個信徒的眼神,就像昔日在台上一樣高傲。

靳旭炎沒有被他觸怒,隻是看著他。

又一次,照然讀不懂他的眼神。

「以後出任務,穿好裝備。不喜歡我給你的,就自己去定製一套。」

「什麼?」

狠狠一撞讓他差點咬了嘴唇。

「不要反問,答是。」

照然沒再開口,靳旭炎也不逼迫,但那晚折騰到最後,照然終於蜷在他懷裡懨懨道:「訂一套裝備多少錢?」

「用我的賬戶。」

靳旭炎把他攬在懷裡,月匈膛堅實而溫暖,「攢夠任務再還我吧。」

照然閉著眼睛在他懷裡哼笑一聲。

「真無聊,你果然和所有有錢的家夥沒什麼兩樣。」

等頭頂的呼吸聲趨於平緩,他才重新睜開眼,借著昏暗的月色看著靳旭炎月匈口和臂膀上大片的黑薔薇刺青。

黑薔薇,詭異而危險。

它的刺會讓人鮮血淋漓,但它的柔美也讓人沉淪。

「好好睡覺。」

仿佛已經睡熟的人忽然出聲,閉著眼睛在他頭上按了一下,「你累壞了。」

照然不知道自己和靳旭炎的關係有沒有發生變化。

他依舊不給他好臉色,人前人後,處處頂撞。做得過火,踩到那個人的底線,靳旭炎也照舊會罰他,或是在床上,從不輕饒。

他是照然在尖塔最痛恨的人。

但也是在尖塔,或者說,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牽掛的人。

有一次清掃任務裡,靳旭炎帶了幾十個守序者去,但那場戰鬥異常慘烈,將近三分之一的守序者在戰場上因為混亂的畸種乾擾而再次畸變失智。

回來後,靳旭炎一言不發,半夜照然試著推開那扇門,才發現那人已經坐在沙發裡睡著了。

空了的紅酒瓶倒在桌上,耳機一隻垂落,他走上前去拿起那隻耳機,突然在安靜的房間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旋律。

照然愣了下,把那隻耳機塞進耳朵。

他自己的歌聲從裡麵傳來,那是一首童謠,是小時候在餌城媽媽曾唱給他的,他沒在公眾場合裡演唱過,隻是某次回家路上自己哼了一段,被狗仔視頻捕捉到。

靳旭炎把那段音頻剝了又剝,去掉底噪,隻剩下他柔軟乾淨的嗓音,在耳邊反復哼唱,像是輕輕的撩撥,又像是在哄著什麼。

照然發愣時,靳旭炎醒了。

酒醉的眼睛布滿血絲,他隻瞥了他一眼,按了按另一隻耳朵裡還塞著的耳機,指尖在終端上輕碰,切了歌。

那是另一首照然早年的歌曲,那年災厄還不算嚴重,即便是餌城人,也會在冬日的尾巴為節日忙碌,那首歌的曲調溫暖,似是歡樂又似悲傷,歌名叫《雪夜將至》,他在主城第一次演出就唱了這首歌,但後來因為名字不太吉利漸漸地就不再唱了。

靳旭炎什麼也沒說,扭頭看向窗外紛飛的大雪。

他們分享著一副耳機,靜靜地聽完了那首歌。

那晚靳旭炎忽然喊了他的名字,「照然。」

「我和頂峰打過招呼了,秦知律也知情,他會確保頂峰履約。」

「什麼?」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離開尖塔吧。隻要不感染人類,不傷及無辜,黑塔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照然沒有吭聲。

他狠狠地皺眉,就連他自己都沒意料到的,心髒在聽到那句「我不在了」時猝然一痛。

末了,他啟唇對靳旭炎說了一個「滾」字。

「誰稀罕你的假慈悲,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我的主人?」

靳旭炎依舊不發火。

他從未因他的出言不遜而動怒過。

「難道你現在喜歡上守序者這個身份了?」

照然冷笑,「我喜歡看你發現自己掌控不了一切時的懊惱。」

那時照然曾以為,這樣的日子、這樣的關係會永無止境地持續下去,就像永不停歇的風雪。

直到在降臨沼澤,薔薇花枝穿越萬千泥鞭,終於將他安安穩穩地送了出去。

「平安。」

他最後隻留給他這兩個字。

他總覺得最後那刻靳旭炎該是有千言萬語,但那人向來討厭麻煩,惜字如金,大概最後就隻剩下了這兩個字。

平安,你要平安。

其他的話,早在那日日夜夜裡數不清的針鋒相對時說過了。

譬如前往沼澤前的那個任務,他失誤差點丟了命,雖然他又一次救了他,但卻很突然地在夜深人靜時說,也許不該強迫你成為守序者。

但他還說,你做守序者後,比從前在台上更熱烈,也更狂妄了。

當照然再次回到沼澤,心甘情願地向黑薔薇獻上雙腕,要與他一並被混沌吞噬時。

他又一次聽到了那個磁性沉穩的嗓音。

在他耳邊對他說——

照然,我無法替你阻止人生崩塌。

但所幸,我能把你的人生找回來,重新還給你。

那一瞬,這個人的千萬用心,殘忍之下的嗬護,暴露無遺。

他終於在這場博弈中輸了,因為他讓他看見了真心。

但照然想,輸得最徹底的,還是我。

音樂的餘響在身後消寂,浪潮遠去,世界重歸寂靜。

後台燈火輝煌,人來人往,都簇擁著他,贊美著他,將他眾星拱月般捧在中心。

這是他曾經最愛的舞台。

現在卻空洞如死穴。

「您夜宵要在哪裡吃呢?」助理小心翼翼地笑著,「好幾個聽眾都遞了邀請函,都是個頂個的……」

「不吃夜宵。」照然摘下手套,冷淡道:「我的園子裝修得怎麼樣了?」

「基建已經弄好了,澆灌、溫控設施都已經就位,就差移栽花株過來了。」助理似乎已經習慣了大明星的高冷,立刻轉換了話題,「前黑塔的人下午還來問,您要哪裡的花苗?」

「降臨沼澤。那株通天的黑薔薇不讓碰,但它腳下時不時開出的小花,有一個算一個,都移過來吧。」

助理猶豫了下,「可以倒是可以,但……會不會太少了?光禿禿的。」

「早晚有繁茂的一天。」

「好吧,哦對,前黑塔為您挑選的黑虎也隨時可以入園了,其實我有點擔心,黑虎不會把那些嬌弱的小花踩碎嗎?」

「不會。」照然頓了頓,「越是殘暴的生物,反而越能和柔脆之物共處。」

助理懵懂地點頭,嘆口氣又說,「您還是聽前黑塔的勸,把唇周的紋飾弄下去吧……你已經不是畸變者了,就算不在意別人的議論,可身體已經無法接納這些金屬異物,你就不疼嗎?」

照然剛好在鏡前駐足,側過頭看著鏡中的自己。

他的基因變回純粹的人類,每天都在和這些金屬異物發生排異反應。

剛剛吃過免疫抑製的藥物,一場演出下來,臉頰又緋紅一片。

「無妨。」

照然抿了下唇,透過鏡子與自己對視,透過那雙依舊清澈的眼眸,卻仿佛看見了另一個人的容貌。

他好似在對著自己出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總得有什麼,讓我一直記著那場終於遠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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