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沉默,低頭往嘴裡扒了兩大口飯。
坐在旁邊的安一直沒動筷,外面天色漸漸昏暗,絮語聲也仿佛越來越嘈雜。
他的手指輕輕摳著凳面,連許雙雙都察覺到了他的焦慮,關心道:“你還好嗎?飯菜不合胃口嗎?”
安立即轉過頭,寬大的帽簷把頭遮得嚴嚴實實,連側臉都不給許雙雙。
安隅問許雙雙道:“你能聽到聲音嗎?”
“什麽聲音?哦,你說外面這個嗎——”
許雙雙起身推開窗,對著夜色微笑起來。
晚風將詭譎的絮語和腥臭送進房間,年輕的姑娘站在窗邊伸展雙臂,閉目陶醉道:“錦鯉神教的祈願之歌,信者在日落時齊聚祈願,祈願我們都能生出有高基因熵的寶寶,為家庭,為人類更好地存續——”
安立即起身到遠離窗邊的另一端去了。
那無盡的絮語帶給的安隅只是煩躁,但他卻在噪聲中臉色越來越白,視線不安地在屋裡亂轉,最終落在角落的架子上。
那是用來晾曬器皿的儲物架,陳列著大大小小清洗乾淨的果醬罐。
安隅撚起一枚最小號的銀色罐子,是用來裝蜂蜜的,只有四分之一巴掌大。
他把一張厚實的烘焙紙剪開,貼著罐子內壁鋪了好幾層,然後把小罐子在安眼前晃了下,“喜歡嗎?”
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那就這個吧。”安隅說著,從櫃子裡翻出一根長長的橄欖色絲帶,在罐頸處繞了兩圈,打個結,抬手戴在了安的脖子上。
安立即伸手抓向那莫名其妙的玩意,卻見安隅眼皮輕抬,“別摘。”
淡淡的兩個字,安卻忽然覺得手臂很沉,在空中僵持片刻後,竟真的放下了。
安隅深吸一口氣,許久才和緩地又解釋道:“抱歉,這個之後也許會派上用場,先別摘。”
他說著,看向窗外迅速昏暗下去的天色,“我們應該快要跟寧匯合了。”
*
他們踩著日落,跟在許雙雙的身後來到了教堂背後的主城中心。
如果安隅沒記錯,這裡本應矗立著主城最高的一棟寫字樓,但此刻,那裡卻是一道通天的石膏雕柱——柱身上雕琢著一圈又一圈環繞向上的錦鯉,仰頭望去,望不見頂。
衝天的惡臭從雕柱下面的地底散發出來——就在此刻他們的腳下。
甚至不需要去挖,安隅用腳尖碾了碾,那本應堅硬的石磚觸感軟塌,隔著薄薄一層石板,他仿佛踩在了什麽人的臉上。
暮色降臨,空曠的城市中忽然出現了一群女人。
她們都和許雙雙一樣年輕,得體的服裝舉止透露出主城人身份,她們從四面而來,形成一個圓圈,步步靠近這根雕柱。
絮語聲不僅更大,也更為密集。安的身體開始顫栗,仿佛不受控地向後退。
在安快要退到身後的雕柱時,安隅伸手拉住了他。
“別後退。”他環視著靠近的人群,輕道:“你的意志不像你想的那樣薄弱,不要輕易屈服。”
語落,他終於在人群中看見了祝萄和寧的身影,另一個方向,披散著瑰紅長發的潮舞也正走來。
在進入這個裡空間後,他們都跟著不同的人,在日落之時,來到了相同的地方。
中央教堂忽然響起鍾聲——那是主城每晚夜禱的標志。
身後那根通天的雕柱忽然亮起,血色的光暈點亮了夜晚,紅光映照著每一位信者的眼角眉梢,在所有人激動而虔誠的注視下,雕柱周圍忽然出現了一圈又一圈環繞漂浮的女人。
——她們就像祈願幣上鏤刻的錦鯉一樣首尾相連,雙眼緊閉,如水中之魚般繞著雕柱螺旋向上遊動,在紅光中攪起一圈又一圈無形的旋渦。
安隅抬頭向上望——高處的女人逐漸長出了鱗片和魚尾,再向上,她們已經和地下埋藏的裸屍沒什麽兩樣,下身完全魚尾化。
許雙雙此時已經走入祈願的人群,她站在最內圈,帶著憧憬的微笑仰望那雕柱。
她們集體唱誦道:“為更優質的生育,為更穩定的存續,為女性背負起應盡的責任。”
“請神賜予我高基因熵的後代,讓它得居主城,讓它為人類創造更高的價值。”
“此生微小,身體與精神,所愛與所求,皆可為後代獻祭。”
潮舞從人群中擠出來,皺眉道:“太荒唐了,主城的女人竟然會這麽想?”
祝萄思忖道:“或許只是有一點類似的想法,但在這裡被放大了。”
在無盡重複的祈願聲中,安也終於緩緩仰起頭,望著那通體散發紅光的雕柱。
雕柱四周漂浮的信者在那雙眼眸中遊動,他的嘴唇開始張張合合,盡管沒有發出聲音,眼神卻逐漸渙散。
寧迅速撥開人群往這邊跑來,“安!”
——他伸手撲向安的一瞬,安已經閉上了眼,腳尖輕盈觸地,銜接在最後一個女人身後漂浮而起。
緊隨其後,站在最內圈的祈願者接二連三地騰空,向那根雕柱漂浮去。許雙雙念誦完最後一句,也終於閉上眼,融入了那浩浩蕩蕩向上旋轉遊動的信者。
隨著遊柱者數量增加,詭秘的絮語更加嘈雜。
青筋在安隅的手臂上暴起,那雙金眸中的紅光愈濃。
清涼的氣味忽然覆蓋住了周圍的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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