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明轉頭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而挑釁。
樓道裡也塞滿了人,男女老少坐在地上,時不時在身上抓一下,像在抓看不見的虱子。
直到四樓,走廊才回歸寂靜。
安隅沿著走廊一頭,一間一間地路過那些病房。
病房裡,一個老頭子在用筷子錯亂地敲擊著床欄杆,呆滯道:“一秒、十秒、八秒……”
隔壁病房傳來歇斯底裡的尖叫,壯漢撕扯著腳上的潰瘡,幾個護工死死抓住他的手腳,用約束帶綁在床架上。那人仰躺著向上掙,帶著整個床架在地上彈跳,“不是說傷口是我自己撕開的嗎!撕給你們看啊!滿意了嗎!”
鐵欄杆的撞擊聲讓人心驚,安和流明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到下一間,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在對著鏡子練習微笑,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咧開嘴角,“嘻”地一聲,但緊接著,笑意從那雙童真的眼中撤退,她面無表情地透過鏡子看著門口的幾個人。
安果斷轉身,邊走邊用力拽了拽兜帽,又捋了捋胳膊。
安隅從頭看到尾,平靜地打量著那些精神錯亂的病人——有數米粒的,臉貼在破潰的皮膚上觀察的,趴在地上痛苦地回憶著過去寫日記的,還有位“詩人”高聲朗誦“當快樂消失”,只有這一句,反覆循環。
走到最後一間門外,秦知律問道:“怎麽想?”
“超畸體的行為邏輯很簡單。”安隅垂眸看著地面,“雜貨鋪老板的繩子比喻很貼切,快樂的時光會被它掠奪,痛苦的遭遇會被重置。那個東西平等地恨著34區的所有人。”
“也不是所有人。”流明忽然回頭看著他,“走廊上那些排隊看皮膚病的,也有幾個身上帶傷,但已經結痂了。雖然所有人都失去了時間信息,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要承受額外的折磨。”
秦知律“嗯”了一聲,“根據信息檢索,出現嚴重精神錯亂的人,都是三個月前的瘟疫重症患者。”
安隅確認道:“瘟疫?”
“34區的季節性瘟疫,平均六到九個月就會來一波,上一波是三個月前。近一年醫療資源改善,病死的人已經很少了。”
安隅“唔”了一聲,“主城支援了醫療團隊嗎?”
“不完全。主城負責支援藥物,關鍵在於34區的一位老醫生,他摸透了應對方法,即使病菌變異也能迅速對症下藥。”秦知律停頓,敲了兩下鍵盤,“那位醫生就在你們面前這間病房裡,他是第一個因精神異常入院的人。”
門的另一邊很安靜。
在這條神經兮兮的走廊上,太安靜的病房容易被人遺忘。如果不是秦知律提醒,安隅也差點要錯過了。
安隅透過玻璃窗向裡望了一眼,這是唯一老老實實穿著病號服的病人,頭髮花白,後背有些佝僂,他坐在床上對著窗外發呆。
安隅問,“他的病情是什麽?”
秦知律瀏覽著資料,“他是自己來醫院的,說感覺精神錯亂,希望余生都住在這裡休養。”
炎冷笑道:“聽起來是裝的。”
“嗯,醫院也存疑,但因為這位醫生在34區德高望重,還是聽從了他的意思。”
老頭聽到推門的聲音也沒回頭,一行人走近了,才聽到他在低聲地念著:“嗒、嗒、嗒、嗒……”
安隅看了寧一眼,寧蹲到老頭面前仰頭微笑道:“是勞醫生嗎?”
勞醫生瞥了寧一眼,屁股往旁邊一蹭,繼續“嗒、嗒、嗒、嗒”地念著。
他念得很準,一秒一聲,幾乎毫無錯漏。
一位護工進來送飯,炎問道:“他一直這麽念著?”
護工放下飯盒,“嗯,沒停過。”
勞醫生旁若無人地拿起了飯盒,一邊“嗒、嗒”地念著一邊打開盒蓋,他的晚餐是一份糙米飯,配一份青菜炒蛋,一小塊罐頭肉。他舀起一杓米飯塞進嘴裡,對著窗外的日落緩慢咀嚼,右手拿著木杓,左手食指一下一下叩著床板,和“嗒、嗒”的數數相同節奏。
深陷的眼中沒有絲毫渾濁,相反,比安隅在34區看到的絕大多數人都清醒。
或許是上了年齡,他拿著木杓的手有些抖,舀一杓米飯要抖掉半杓才能艱難地放進嘴裡。
“給他拿副筷子吧。”流明提醒道:“有些人杓子端不穩,但用筷子還算順。”
護士搖頭,“他不要筷子,說筷子尖。杓也不要金屬的,只要木杓。”
炎敏銳地挑眉,“怕受傷?”
“可能是吧。”護工一邊拾掇著床鋪一邊說,“入院第一天就說過,怕自己精神病過重時自殘,要我們拿走一切硬物、尖銳物、繩索,連吊針都不打的。”
炎盯著勞醫生,“看來,你給自己的後半生提前找了個庇護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34區會發生什麽?”
勞醫生專注地看著窗外,置若罔聞。
護工揪著枕頭的兩個角把它抖起來,老頭卻忽然向後轉身,一把扣住枕頭下的東西。
但他卻忽然僵硬了一瞬,病房裡的空氣仿佛發生了一絲輕微的波動,他錯愕地抬起手,對著空白的床單發瘋般道:“我的東西呢!”
他一邊用手指繼續規律地叩動褲線,一邊怒瞪著護工,“枕頭底下的東西,還給我!”
護工兩眼發直,“勞大夫,什麽東西啊?枕頭底下什麽都沒有啊?”
安的頭忽然不自然地前伸,像被什麽東西打在後腦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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