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全都是靜悄悄的,沒有草動。他想起來前段時間鄰居家的牆悶響好幾周,也在昨天徹底塌了。
方圓百裡,聽不到除風以外的聲音。
此刻,天空上掛著一道紫色的光,炫目多彩,像是毛筆飽沾著金屬研磨出來的顏料,向天空瀟灑揮出長長一筆。
這是地球,卻又和三年前的地球不一樣。
今天是個很特殊的日子,他打開庭院鐵門時心想,一切的源頭,恰好就是在三年前的今天。
那天夜晚,他正將垃圾丟出院外,猛地感到天色亮了不少,便下意識抬頭看。
一……二。
天空上突然出現了第二枚“月亮”,甚至比原來的那輪彎月更加明亮。
而在這種難以理解的異常持續大約半小時後,這道漂亮的光帶出現了。放眼望去,整條紫色光帶波動著熒光,像水母絲帶般柔軟而危險,又如長河翻滾壯闊。
它瞬間佔據了整個視野,仿佛整個地球被溫柔地打上禮物絲帶。
那一刻,所有人類都不約而同地記錄下這神奇一幕。就連一直不出門的小姑娘李琦也興奮地在牆邊揮手,喊著讓他抬頭,那副模樣讓他不由露出笑容。
不過他高興太早了。
打上禮物絲帶的地球將會被送給誰?
快樂的人們不知道,紫色絲帶不是美麗的藝術,而是一封危險的預告信。此刻,一道來自宇宙深處的威脅正悄然逼近。
而地球的物種大洗牌也即將開始。
那天李文卉打破了她一貫的作息規律,難得坐在花園的泥土上,深深凝視天空,直到紫色絲綢出現。她攬過李琦,平靜地親親她的額頭,隨後又找到了他。
“……您說什麽?”
“從現在開始,你只剩下最後一個工作。”她為他系好安全帶,打開自動駕駛。
——找到她們。
回想到這裡時,仿生人的膝蓋關節突然間卡在了原地。這讓他一時重心不穩,手下意識扶上院牆,腹部一直小心翼翼保護的金屬管終於刺破皮膚,在圍牆上劃出一道白痕。
那天最後的“記憶”是他走向電梯,目送李文卉調轉車頭。
玻璃門在他面前緩緩關閉,電梯很快,很深,將他送去地下,像是一條直直通往永恆黑暗的單行道。如果是普通人類,恐怕根本無法在下面存活。
而僅僅是電梯到底的幾分鍾後,他便突然感到全身上下一陣嗡鳴,像是被某種極強的干擾阻斷一切感知,隨後眼前一黑,毫無預兆地靜止在了原地。
他大概停機了一年左右,再度開機時,世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身為一台家政型仿生人,他對這個世界了解的范圍,僅限於如何將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將飯做得香甜可口……以及,如何提高自己的使用期限。
但當他仔仔細細地閱讀了指南後,便默默關閉了安全提醒。
機器人從不畏懼“死亡”。
他唯一思考的,是在他“生命”結束前如何完成這項工作。
將零件攏回體內,他扶穩雙肩包。沿著東邊的方向,他向李家蟄河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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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卉、李琦,甚至他自己——李樂,都姓李,這與李家村不謀而合。他認為從日期到姓氏,這些巧合或許都在告訴他今天會結束一切。
他很坦然。
天色還亮,凌亂與潦倒暴露得清清楚楚。地面像是被巨大烤爐烘烤過般,到處是裂痕和焦痕。許多機器爆炸了,他的同類……或者說同事們,更是如此。有些被炸的只剩幾節材料,有些核心融化,有些因沒有足夠支撐他們的能量而關機了。
而他也沒有足夠的電量去救他們。
除此以外,偶爾也會有些生物……說是生物,實在不夠恰當。因為死亡已籠罩它們許久,畸形身體早已腐爛或成灰。
他彎下腰,每當試圖挽留它們時,骨頭就會馬上從肉裡滑出來,濕答答地流一地膿水,灰燼也隨風而散。
這裡沒有人類。
李樂站直身,導航已經失去意義,左西右東,他只能將地圖右邊對準太陽,跨過地上裂縫,繼續出發。
那天他曾試圖詢問李文卉,為什麽隻留下他一台機器人,為什麽他不能跟她們躲在一起。而李文卉卻只是攥著他的手,不看他,說一些仿生人聽不懂的話。
“人類是很脆弱的,樂樂,真的很脆弱。但是你不一樣……”
他似懂非懂:“我是被人類製造出來的機器。”
“沒錯,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人類卻又是強大而堅韌的。”李文卉的手微微用力,將他推入電梯:“上億年來,我們從誕生起便學會了怎麽在微小希望中反擊。”
仿生人承認他沒聽懂。
但是他從未見過李文卉那樣堅定的表情,所以他猜想,人類躲藏的,一定是個對於人類來說最安全的地方。
而他的家人們此刻也同樣正躲在那裡,不知道一切災難已經過去。
這一路,他從天亮走向天黑。
機器人的行走速度遠遠優於人類,他不會累,不會停下腳步,不會改變目標,不會失落,也不會放棄。當他看到李家蟄河村的遠影時,腳步依然如常。
沒有聲音。
這裡安靜得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樣。
他將有些掉下的雙肩背包背好,邁出步伐,仔細地在村裡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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