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瑞雪將戰爭的遺跡掩埋,卻沒換來幾個豔陽晴天。
到如今,泥濘的小路上還殘存著亂糟糟的雪跡。
雪化的過程尤其冷,北風裹著潮濕的冷氣穿過沒有關閉的房門,在靜得過分的房中肆意遊走。
沈濁已經被凍得手腳僵硬,他坐在桌前,近乎執著地望著窗外。
桌上的飯菜已經沒了熱氣,盤中的熱油已經凝固,凝結成黃白的油塊,味道也由之前的鮮香變成厚重的油膩味。
“公子?”一直候在桌邊的小廝試探出聲,他指了下冷卻的飯菜,向沈濁請示,“可要再拿去廚房熱一熱?”
沈濁的視線從崎嶇泥濘的小路收回,掃過色香俱無的飯菜,沒什麽精神地點頭。
小廝會意,開始收拾。
這時,房外傳回腳步聲,二楞回來了。
說不出是什麽樣的心情,沈濁目光跨過二楞,盯著小路轉角的方向。
沒有看到人。
這時他才想起,剛剛對視時,那孩子朝他搖了下頭。
顧清還是沒有來。
縱使已經有了準備,沈濁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這次他怎麽拒絕的?”沈濁皺眉,啞著聲音問。
二楞絞著手指,猶豫片刻,道:“還是那個理由。他說很忙,現在沒有空。”
“呵,沒空。”
沈濁算是氣笑了,從溫泉回來後的這十天裡他和顧清一直住在趙府。
他每次叫顧清一同吃飯,顧清都以忙為理由推脫。
推脫也就罷了,竟然連理由都懶得編,每次都是拿一句“太忙,沒空”搪塞。
二楞看出他心情極差,連忙寬慰:“將軍他有可能是真的忙,公子不要管他了,自己先吃吧……”
可惜他不是個說謊的料,出口的話也毫無信服力,到最後連聲音都小得幾不可聞。
“飯菜不用熱了。”沈濁轉頭吩咐了句。
二楞聞之面色一松,以為沈濁把他的話聽進去了,正要上前幫忙擺放,就聽見沈濁說:“都撤了吧。”
“別!”二楞攔住收盤的小廝,對沈濁說,“將軍吩咐過讓你好好吃飯的。”
沈濁卻是嗤笑,面色沉下去,冷聲重複:“撤了。”
見沈濁是真的動怒了,二楞隻好退到一旁,不敢再勸。
小廝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將所有的碗碟帶走,留下一張空蕩蕩的桌子。
沈濁手臂堪堪搭在桌沿,眉眼低垂,忍不住的煩躁。
這十天來,他已經主動請了顧清很多次,但顧清一次都沒有赴約。
顧清很不對勁。
對於顧清突然的態度轉變,他在除夕夜的時候就感受到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
那一夜,他明明沒有逾矩的動作,也沒說過分的話,甚至連一開始準備的試探都被迫取消。
兩人只是簡單的泡著溫泉談心,但顧清就是變了。
當時煙火漫天迷人眼,他或多或少感受到了顧清的不自然,但他那時還天真的以為只是一瞬間的錯覺。
後來才知道錯得離譜。
現在回想,其實,當時顧清最後露出的那個笑容都透著勉強和恐懼。
可是為什麽呢?
見不到顧清的這十天裡,沈濁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惜沒有答案。
顧清的轉變或許已經暗暗發生了很久,又或許只是一瞬間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連為自己開脫的借口都找不到對應的。
“顧清在幹什麽?”沈濁抬頭問二楞。
二楞支支吾吾不回答。
“那顧清現在在哪裡?”沈濁換了個問題。
二楞依舊不敢張口,連目光都開始躲閃。
“他不讓你告訴我?”尾音加重,堪稱咬牙切齒,沈濁聽見自己的聲音接著道,“他這是在躲我。”
對於這個結論,沈濁十分確定。
與此同時,怒火翻湧。
沈濁自認為重生後自己的脾氣變好了,現在看來,他的溫柔不過是表面一層虛假的幻影。
二楞之前是個小乞丐,現在混得好些了,也只是個普通的男孩。
第一次直面沈濁的怒火,他雙腿被嚇得發軟,根本就招架不住。
沈濁無意欺壓小孩,便不再問,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整個趙府就這麽大,只要顧清還在裡面,他不相信自己找不到。
沈濁今日穿的是一件素白常袍,上面的竹紋由暗線鉤織,隨著沈濁行動,竹紋的竹葉也跟著晃動。
仿佛厚雪壓身,被風吹得搖搖欲墜。
二楞心一橫,追了上去,他拽起沈濁灌了凌冽寒風的衣袖,拉著往前走:“我帶你去。”
雪化成水,滲進汙濁的泥土,在來往的腳步擠壓下混成濕黏的汙泥,粘上來往的鞋襪。
沈濁上次走這樣的路,還是前世逃亡的時候。
當時他斷腿無依,躲藏時住的房子被人發現翻找,他只能連夜逃走。
晚冬黑夜中冷霜不停地下,厚重的雪水混著血滲進破損的衣物,細密不斷的涼意猶如密密麻麻的毒針,一寸寸往骨縫裡刺。
當時是什麽心境呢,渴求活著和尋求解脫的兩種極端。
他在極端中掙扎,落網。
現在也是,他孤注一擲地去找顧清,連自己都說不明白是想要個理由還是尋求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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