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濁知道顧清這是在寬慰自己,歪頭對顧清笑了笑:“辛苦將軍泡個溫泉也想著我。”
顧清被沈濁笑得有些害羞,不好意思道:“有感而發而已,只要是人,都會有煩心事的。”
“哦?那將軍有什麽煩心事嗎?能說說看嘛,或許我可以幫上一點忙”。
顧清的神色就暗淡下去,他猶豫了片刻,沒有直說所謂的煩心事,而是問了一句:“你既在京城生活多年,肯定知道我們顧家吧?”
沈濁點頭:“當然知道,自顧家先輩追隨開國皇帝攻打天下開始,顧家就名聲大噪,再加上顧家世代皆出名將,還有顧老將軍的幾次豐功偉績再加上將軍的這一戰,現在定是更加家喻戶曉了。”
沈濁如實說著,明明是誇顧家的話,顧清的情緒卻更低落了。
此時雪忽然大了,一片雪花悠悠落下,被顧清有些顫抖的睫毛接住。
被雪花映襯得黝黑的眸子低垂著,說不出的落寞。
"對啊,顧家就是世人口中的名門望族,"顧清如是說,“即使我們並不想這樣。”
沈濁聞言皺起眉頭,他雖是還不怎麽明白顧清的想法,卻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在這樣姣好的氣氛中,他似乎起了一個不應景的話題。
“你知道嗎?其實我爹很久之前就想把兵權交回去了,但是他不能,對現在的顧家來說,兵權就是仰仗。”
一個在朝堂之上屹立了上百年的望族,即使不願意,也只能靠著權力存活。
一旦手中沒了權力,那之前被他鎮壓的虎視眈眈的人就會立刻開始反噬,一點點蠶食他們曾經的輝煌。
有時候,握著權力才能自保。
前世同胡人的這場戰爭打得十分慘烈,顧林之後也再沒打過一場仗,那時顧家沒有了後輩,顧林行事沒有這麽多忌憚,將一部分兵權歸還給了朝廷。
可這一世,因為顧清的存在,絕對顧林不可能再選擇和前世一樣的路。
可顧林也明白樹大招風的道理。
對朝廷來說,顧家已經是個過於龐大的樹了,上位者是不會容許他們那棵樹安然存在的。
況且只是表面的東西,一般人都能看得出來,其中更深層的關於軍隊和權力的算計,還要更多。
沈濁突然有點心疼顧清了。
顧清雖然生性真誠,但生在顧家,又是顧林的獨子,注定要扛起這些東西。
“哎呀,不說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想這麽多也沒什麽用。”顧清一手攬過沈濁的肩膀,指著天空,“趁著泡溫泉這恣意時間,來,咱一起賞月。”
顧清說著抬頭看天,灰蒙蒙一片,雲層也厚,連半點月光都看不見,遑論月亮。
顧清尷尬收回視線,乾笑道:“不巧,天公不作美,換天再賞吧。”
說罷,就要收回攬著沈濁肩膀的手臂,可手臂剛收回一半,就被沈濁溫熱細膩的掌心按住。
“別急,”沈濁看向顧清,瞳仁中突然滑過一道彩色的光點,他說,“有比月亮更漂亮的景色可看。”
光點攀升,在深邃的夜空中綻放出一朵絢麗的煙花,散開的光線在空中流竄,成為漆黑夜色中最明亮的色彩。
顧清眼睛隨之一亮:“煙花。”
“子時過半,新年來了。”
僅是一瞬間,無數煙火就接連在空中綻放,響亮的聲音把沈濁的話聲淹沒,但顧清聽見了。
“新年好,沈濁。”
激動被壓在話語中,震得聲音有些發顫,沈濁笑著應下,眸中是溢彩的流光。
沈濁揮手掃落顧清頭上的雪花,又順手接了一片新的攤開給顧清看:“現在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了。”
雪花消融,化成一灘水跡,順著指尖的縫隙滑落,浸入手掌下溫熱的泉水中。
像是一場孤注一擲的冒險。
“從年尾到年頭,倒也是一種圓滿。”沈濁說。
聲音輕柔,卻震得顧清胸膛發麻。
莫名其妙的,顧清的心跳開始隨著空中躁動的煙火聲加速,敲擊在胸腔上,“砰砰砰”地響個不停。
顧清眼中有一瞬間的迷茫,像是向來貧瘠的土地中突然開出一朵漂亮的花,他從沒見過,不敢去碰。
但又不自覺地靠近。
顧清不明白這突然的心跳錯亂是怎麽回事,迷茫之余,他還有不可抑製的恐慌。
就像是心中有一塊窪地,窪地中都是醜陋可怖的瘢痕,以前整個心都是一片荒蕪,於是這窪地被落葉野草遮蓋,看上去和別的地方沒有區別。
但是今天,落葉和野草被移除,空洞被迫袒露在陽光下。
他本能地回避這未知的空洞,可又要被迫面對。
迷茫和恐懼慢慢攀爬,顧清不安,想要逃避,想要躲藏。
可身後亦是望不到底的懸崖,他退無可退,只能直面無意間撕開他偽裝的罪魁禍首。
他茫然,但轉瞬又笑了。
因為沈濁對他說:“新年快樂,顧清。”
這是沈濁第一次主動叫他的名字。
帶著笑意的聲音,很溫柔,也很好聽,和鋪灑在天地間的金色陽光一樣溫暖。
第六十九章 不能說的秘密
正月初十,又是個陰天。
除夕的那場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天一夜,雪停之時,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