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傷口很疼,可他還是走得飛快,一瘸一拐的,直到確定安全才停下腳步。
跟在後面的衛朗始料不及,差點沒撞上去。
“怎麽了?”
“我怎麽不記得你家將軍計劃中有這麽一環,你知道嗎?”
衛朗搖搖頭,“將軍沒交代過,不過沒事兒,將軍向來不按規矩行事,不用擔心他。”
衛朗大大咧咧,絲毫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可沈濁的眉頭卻狠狠皺了起來,“不對。”
“什麽不對?”
沈濁想說顧清不是這麽沒分寸的人,可他看了眼衛朗,突然想到了什麽,最後隻道了一句“沒什麽”。
王銅似乎忙了起來,並沒再來找茬,沈濁跟著衛朗拐過幾個彎,來到他白天待的房子前。
房門並沒有關緊,微微敞著一條縫,房裡的方桌上,燃著一支蠟燭。
火光並不明亮,僅僅發散到桌邊的一小部分,馮結坐到桌前,面前是昏黃,身後是無垠的黑暗。
馮結坐在桌前發著呆,手裡的匕首時不時敲擊桌面,聲音算得上輕微,一點兒也不刺耳,沈濁卻皺起眉頭。
“怎麽不進去?”
衛朗的聲音拉回馮結漫無目的的視線,他收起匕首,走出房間。
“衛朗,這兒有我就可以,你去幫將軍。”
“可是……”衛朗猶豫,“將軍讓你我二人一同守著許公子。”
“沒事,”沈濁打斷猶豫的衛朗,“有馮將軍就夠了,衛將軍你過去吧。”
沈濁說完,衛朗更猶豫了,他的目光在兩人中間遊離,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他的確遲鈍,但不是傻,不可能看不出這倆人之間的氛圍格外不對。
他正要爭取留下,就見沈濁轉頭對他笑,“衛將軍去吧,馮將軍會保護我的。”
也對,衛朗琢磨著,馮結雖看著對旁人敵意挺大的,但還不是拎不清的人。
“那行,”衛朗妥協,“將軍說等山寨最亂的時候再走,你們留意著點,我去幫將軍。”
衛朗離開後,馮結依舊站在門外,沈濁進了房間,他沒有關房門,而是在房間裡多點了幾盞燈,“馮將軍不進來坐坐嗎,我覺得你我二人應該會有很多話可談。”
馮結斜了沈濁一眼,進屋坐到桌前。
沈濁並沒和馮結對坐,而是坐到離馮結相距半間屋子的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慢悠悠往下卸頭上的裝飾。
銅鏡很久沒人用過了,上面落了層灰,裡面的人影顯得有些模糊。
沈濁從頭上拔下一根裝飾用的短簪,丟到桌上,交纏的流蘇“沙沙”作響,成了房間內唯一的聲音。
“將軍可否說說,為何從初見開始,就對我有那麽大的敵意?”
“不為什麽,看你不順眼而已。”
“是嗎?我怎麽覺得不止這個原因?”
沈濁沒有回頭,他盯著渾濁的銅鏡,看裡面模糊了輪廓的背影。
這背影單薄的很,若讓不知情的人看,絕對不可能猜出來這其實是個百戶的背影。
可偏偏就是這麽個瘦削至極的人,在戰場上殺過上百人。
“讓我來猜一猜,馮百戶其實是個讀書人吧,而且還是個差點就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
銅鏡中的背影瞬間緊繃,沈濁隻瞧了一眼,就知道猜對了。
“將軍看見我的第一眼就樹起了敵意,我猜,將軍應該認為我是斷袖?”
“所以呢?你還猜到了什麽?”
隨著話聲響起,銅鏡中的背影轉過身,沈濁覺得他在模糊的眼珠上瞟見了血絲,但他沒有仔細看,而是把目光落在折射著冷光的匕首上。
“我還猜,將軍是得了命令,來取我性命的。”
裸露的脖頸先是感受到一抹冰涼,緊接著就是痛意。
不過一瞬,剛剛還在遠處的匕首就已經架上了脖子。
“看來,我都猜對了嘛。”
沈濁在笑,眼眸彎彎,目光落在鏡中滲出血絲的脖子上。
他從看見馮結的第一眼就覺得熟悉,但回憶了許久,都沒有找到這麽一號人。
直到今天下午,對上這雙混著殺意的陰狠眸子,他才想起來自己前世的確見過這麽一個人,雖然只有遠遠一眼。
那時京中關於他勾引帝王的謠言愈演愈烈,皇帝縱著不管,他也早就習慣,並不怎麽在意。
那時朝堂上看不起他的人多得是,但礙於他的身份,不敢直接表現出來,所以在他面前依然恭恭敬敬,除了一位武官。
流言傳播得最肆無忌憚的時候,恰巧趕上北征的將軍回京述職。
於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他老老實實呆在文官的隊伍裡,突然平白受了一記眼刀。
那眼神實在凶狠,帶著不加掩飾的憎惡,他當時被剜得一愣,總覺得要是不在朝堂之上,那雙眼睛的主人應該早就已經撲上來把他給撕了。
按理說,這樣的經歷應該格外印象深刻,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但是,當時的武官面容憔悴,臉上橫著一道猙獰的疤痕,雖說個子的確矮了些,但有氣場撐著,實在很難讓人輕視。
而現在的這位實在青澀,就連展現在外的生硬氣場,都像是強撐著用於唬人的花架子。
不知何時房外起了風,穿過窗戶的縫隙吹進房內,裹得燭火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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