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他還是沒忍住,抬頭看了眼。
隻這一眼,他就徹底楞住了。
顧清正深深地望著他,以一種他從沒有見過的神情。
比夜色還要深上許多的瞳仁正注視著他,細碎的光點沉在不見底的墨色中,像是風雨欲來時,半空上搖搖欲墜的星子。
前世今生加起來,沈濁自認識人無數,可這一刻恍然驚覺,他竟然看不懂顧清目光中夾雜的情感。
隻覺得心悸。
只是讓心跳失拍的原因不是恐懼。
沈濁深以為自己怔愣的樣子應該很蠢,只是他思維像是斷了弦,茫然半天就是找不到正確的表情。
這一次,是顧清先把情緒斂了起來。
他換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狀似放松道了聲“這樣啊”然後伸手在沈濁面前晃了晃,等人回神就半真半假嘲笑了句:“想做什麽呢,這也能出神?”
沈濁盯著顧清毫無破綻的表情,默然片刻,道:“沒事。”
“沒事那就回去吧,等到宵禁就麻煩了。”顧清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往外走。
沈濁隻覺自己酒醉還沒醒,腳踩在地上竟有踏空的虛無感,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加快步子跟上。
他是被顧清架著胳膊扶下樓的。
一樓還是熱熱鬧鬧的,沈濁沒心思思考宵禁對他們而言到底算是什麽,就被顧清給架了出去。
冷風灌進鼻腔,凍走了幾分醉意,沈濁愣愣地低頭,就見顧清一手扶著他的上臂,另一隻手正抓著他的手腕。
中間沒有絲毫的衣物阻隔,掌心的溫熱直直傳來,竟有些灼人,沈濁也弄不清楚心底那抹不自在來自哪裡。
可能是顧清剛剛的表情吧,他想著,轉了下手腕,於是就招來顧清關心的目光:“怎麽了?是難受嗎?”
不是……沈濁心中應聲,搖了搖頭。
“那就好。”他聽見顧清道。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但沒有松開。
目光觸及顧清手背上因用力而鼓起的青筋,沈濁突然覺得口渴,他緊抿著唇,在顧清看不到的地方伸舌舔了下乾燥的嘴唇。
可惜杯水車薪。
酒樓離顧家不算太遠,顧清棄了騎馬的念頭,選擇牽著沈濁步行回府。
夜深人卻不靜,兩人在街上走著,時不時聊上兩句,話題天南海北毫無厘頭。
不知從何時開始,本該寂靜無人的街道上漸漸有了人影,各個形色匆忙,一看就是有要緊的事。
沈濁和顧清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加快腳步。
兩人心思沉重地進府,確定府中一切如常,才堪堪放下心來。
兩人各自回房。
一連往肚中灌了三杯涼茶,才勉強壓下那莫名其妙的口渴難耐,沈濁沒甚心思地把玩了會兒茶杯,還是下定決心去見顧林。
“公子來得不巧,約摸一柱香前,我家老爺就換上衣服進宮去了。”
沈濁到時,管家剛從顧林房中出來,他先輕輕掩上房門,才轉身對沈濁說話。
“進宮?是有什麽要緊事嗎?”沈濁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想起回府時見到的匆忙人影,心中霎時一沉。
管家盯了他半晌,像是在猶豫他可不可信,最後道:“這就不清楚了,不過聽宣旨公公的意思,應該是陛下醒來關心朝事,於是就把官員連夜召進宮詢問了。”
顧林賦閑在家多天,哪有參與討論朝事的必要,不過皇帝醒來的事應該做不了假,沈濁想著,向管家道謝後離開。
鵝卵石鋪就的石子路凹凸不平,沈濁走得很慢,邊走邊分析顧林深夜被召進宮的事。
老皇帝應該醒得突然,否則燕稷不會那麽有耐心地同他周旋,若是這樣,老皇帝又為什麽召眾人進宮呢?
老皇帝一醒,不知這京中的暗流湧動,會不會平息一段時間。
“怎麽辦怎麽辦,你快想想辦法啊……”
思緒被突然傳來的談話聲打斷,沈濁抬眼看去,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一棵足有兩人合抱粗的樹乾。
沈濁放緩腳步走過去,樹皮上斑駁的痕跡越發明顯,他繞過半步,看見兩位相對而站的小廝。
“這是黃大人最喜歡的酒,老爺想喝他都不怎麽願意,眼下少爺一挖就是兩壇,他肯定得怪我們不攔著了。”一位焦急道。
“還能怎麽辦,黃大夫又不知道,少爺也不會供出我們的,你也知道黃大夫最寵少爺了,他肯定不會怪罪的。”
“可是,他不是說誰都不能不經過他同意就喝他酒嗎?”
“哎呀,別想了,你也看到了,少爺今晚心情很不好,等他好點了,會自己給黃大夫告罪的,我們就不要擔心了。”
……
沈濁心不在焉地扣著老槐樹的樹皮,聽完了兩位小廝的對話。
回憶起先前顧清奇怪的表情,越想越放心不下,連忙轉身,往顧清的房間走去。
等終於站到顧清房門前時,沈濁的呼吸還有些粗重,他一邊平複著呼吸一變向房中看去,漆黑一片,一支燃著的蠟燭都沒有。
顧清不是偷了酒嗎?這是沒喝就睡下了還是根本就不在房間裡?
想推門進去查探又覺得沒有理由,沈濁在門前來回踱著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忽然覺得自己傻得可笑,顧清那性子,可不像會想不開的樣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