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上頓怎麽不擦乾淨呦,落了好多灰。”她有點委屈,給正在案台前的嬢嬢看葫蘆瓢裡的髒水,“你看,都洗三次了,還髒著哩。”
這麽大的宅子,光是主子就有七八個,灶台時時用,怎麽可能髒?
姨婆短暫地冒出了這個懷疑,但很快,這點念頭就被她壓了下去。
她唬胭脂,“髒什麽髒?懶手懶腳的丫頭,小心我打你。”
胭脂立刻不敢說話了,嚇得退了一步。
“打盆水來。”姨婆惡聲惡氣地命令。
胭脂哦了一聲,放下濕淋淋的絲瓜瓤,麻利地端上來了一大盆水。
案板上,胎已經被姨婆剝了出來。
拿著刀的老婦人盯著兩塊黏糊糊的肉,臉上露出了一種垂涎的渴望。
胭脂有點怕,但更多的是好奇,她不明白面人為什麽像牲口一樣,露出這種饞到不能自己的表情。
“姨?這個,好吃?”
姨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微妙地笑了起來,神神秘秘地——
【大補。】
如果此時有個活人站在這隻惡鬼面前,可能都分不清她所表現出來的惡到底是因為她已經成了鬼,還是因為她天生的秉性所致。
胭脂有點怕,朝後退了一步。
大戶人家一般都看重吃喝,廚房位置在西南側,佔了一大片地兒,直接連著後門。
宋時清走過第二道拱門,冷不防看見院子對面,胭脂穿著月白短衫的背影。
——廚房裡,胭脂噘嘴,看樣子是不信。
姨婆不屑地哼了一聲,拿起那張不算豐厚的胎盤浸進水裡,搓洗這塊肉膜。
【你懂什麽,你想吃,還沒福氣享呢。這個外頭叫紫河車,剁碎了包餛飩,鮮嫩哦。】
她手下很快洗出了一盆血水。
【去倒了。】她敲著盆說道。
胭脂擼了擼袖子,也不嫌髒,轉身端出去,潑進水道裡。
但她沒看見,自己身後不遠處,宋時清慌亂躲進了廚房側面放雜物的小柴房裡,臉色蒼白。
四下安安靜靜,兩邊門都大開著,宅子裡掌杓姨婆貪婪又隱隱帶著炫耀的話,毫無遮掩地傳了過來。
【不過和裡面的胎比起來,外面這層也算不得什麽了。胎才是真正的好東西。你馬上啊,去後院采點新鮮的小蔥回來。這個要和拍開的胡椒燉,其他什麽都不放,燉出濃濃一鍋白湯,盛出來以後稍微撒點鹽和蔥花,呦——神仙不換。】
【少爺看中太太,這麽補的好東西都能給他尋來,真是用了心……所以我們女人啊,就得嫁個好人家,嫁得好——】
姨婆笑出一口稀疏的老牙,【你就能吃上別的女人的,不然啊,你的被別人吃。】
胭脂滕地打了個冷戰。
側面房間裡,宋時清胃部抽動,一股酸水猛地湧了上來。
他攥住旁邊的木架,身形晃動。
如果他不跑,等幾個小時以後,這碗“補湯”是不是就會送到他面前。然後呢?那東西會逼著他喝下去的吧。
宋時清一陣一陣發冷,隻覺自己要跪下去了。
廚房裡面,胭脂撓了撓頭,【我是太太的人,沒人吃我。】
姨婆冷笑,轉身將肉膜下了國,【那就記好你的身份,別想著爬床。我看咱們太太是個鬧騰的,回頭你敢逾矩,我親手了結你肚子裡的小雜種。】
同類型的敲打,宋時清隻偶爾在影視作品裡看到過。
胭脂愚鈍地消化這句話,片刻以後發現自己根本不懂,於是她跟往常一樣,嗯嗯地應了下來,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受了委屈。
當這些本就應該塵封入土的“規矩”,被兩隻惡鬼在宋時清眼前演繹出來,那陣令人不適的排斥感到達了頂峰,隨之攀升的是從未消散的恐懼。
這裡和那所肮髒的醫院不一樣。
那裡的鬼醫生只有在有人的時候,才會行動。它的行為只為了捕捉闖入鬼域的活人,更類似人們認知當中的那些惡鬼。
但這裡的鬼不一樣。
它們就像是一群完全沒有覺察到自己已經死去的屍體,認為自己還活著。
它們遵循著生前的性格和行為方式生活,如果忽略它們確實和活人不一樣的軀體,這看起來就是一個清末時期的大家族實情。
……為什麽?
是這裡的惡鬼不一樣?
還是【它】故意這麽做?
故意……製造出這麽一個它認為宋時清能安心生活的地方……
不等宋時清想明白,廚房那邊就響起了當當的敲桌聲。
【這個腥氣大,你把它放井裡浸會水。然後去給我拿點薑來,也不知道太太吃不吃得慣薑……】
宋時清後退了一步,他的目光微微偏移,身邊木架子上,乾貨和薑蒜擺在一起,腳邊還有數個醬醋壇子。
……是了,大戶人家廚房旁邊的小柴房,可不就是用來放這些暫時用不上的作料小菜的嗎。
胭脂端著木盆走了出來,向著水井走去。
可即便她是背對著自己的,宋時清也不可能再從這間柴房裡跑出去了。
宋時清背靠著堅硬的木架,目光呆滯地劃過根本沒有躲藏空間的柴房,冷意一點一點地攀了上來。
外面的胭脂似乎是放下了水桶,水桶底和井水面砸在一起,“啪”得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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