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個自覺做事許久,有些臉面的仆婦子在乾活的空蕩攔住了李嫂子。
“嫂子,這些紅綢是要辦什麽?”
她都沒敢提喜事。
畢竟謝家大老爺和小少爺才死,眼看太太也撐不過去,這時候,誰不要命了敢辦喜事?
李嫂子臉色也極難看,她瞪了婆子一眼,“你問這些幹什麽?偷懶耍滑?”
“嫂子……”
李嫂子厲聲,“還不快去幹活!再讓我看見你偷懶,這個月月錢別想要了。”
仆婦訕訕,低頭走開了。
有了這麽一個前車之鑒,所有在後院做活的下人,全都加快了手腳。
李嫂子嚴厲的目光掃過他們,嘴唇抿得死緊。就這兩天的功夫,她臉上多了不少皺紋。
見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她拿起旁邊的木匣子,轉身走向了另一邊。
謝家支系依舊在祠堂裡待著。
李嫂子走進偏廳,抬頭看向主位,正打算開口,聲音就卡在了喉嚨裡。
主位上擺著兩副四把太師椅,左邊的那一對上,坐著謝二老爺和二太太,而右邊的這一對上,一個空著,一個坐著謝夫人。
李嫂子渾身冰冷地低下頭,不敢去看那具被裹在華服中的焦黑人形。
謝家宅子裡曾經有很多關於謝夫人的傳聞,但在李嫂子看來,那些不過是底下人閑著沒事乾,拿主子的私事聊閑天。從沒想過……那些事居然是真的。
謝二老爺咳嗽了一聲。
李嫂子一抖,舉高了手上的木盒,“二老爺,這是我按老規矩點出來的嫁妝,您過目。”
木盒被送到了桌上,謝二老爺沒伸手,只看向二太太,“我對這些後宅的事情不了解,太太看吧。”
二太太低著頭,一言不發,放在膝蓋上的手細細地發著抖。好半晌以後,她才抬手打開了木盒的蓋子。
木盒裡面是兩尺頭的白綢,四支金簪子、四支銀簪子,並一吊銅錢。
二太太收回目光,低聲問李嫂子,“就這麽點?”
雖然是結陰親,但這些東西未免也太少了。
李嫂子擠出一個笑來,“按例,還有八件紙糊的衣服,兩床錦被,一對紙手鐲,一對紙耳墜,兩個紙戒指。但家裡現如今沒有匠人,而且,二少爺是活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麽準備。”
二太太訕訕看向謝二老爺,想從自己的丈夫臉上找到一點支持的痕跡。但謝二老爺如同入定了一般,半點不插手,儼然是要她處理所有的事情。
二太太無法,想了想,將自己手上的一隻羊脂玉鐲子退了下來,添進木盒中。
“先這樣。”她說道,將木盒推給李嫂子,“你拿去給你家少爺看看。”
“……是。”
祠堂後牆外,蓋了一排屋子,原本用來招待外頭並進謝家的親戚。此時,最大的那間屋子門上,掛著一把銅鎖。
李嫂子拆了鎖鏈,抬步才走進屋子,守在外面的人就合上了門。
她不禁回頭看了看,心中一陣不安。
哪有這麽荒唐的事情?
居然要將自家還活著的少爺嫁給不知道底細的死人?
還有怎麽看都不該還能起來活動的太太……謝家是怎麽了?
真的是有惡鬼作祟嗎?
“……唔。”
李嫂子一驚,小心地看向裡面。
“哥兒?”
她叫了一聲,但宋時清沒有半點反應。
屋子裡太靜了,無形之中將滋長了活人對未知的恐懼,李嫂子咽了口唾沫,朝裡走去。
用來招待外客的屋子不大,隻分了兩進,床也是普通掛簾子的床,站在外面就能看見裡頭的人影。
李嫂子就見宋時清如同被噩夢魘住了一樣,掙扎著踢開了被子,趴在被子上,小口喘息。不多時,那喘息間就帶上了輕微的啜泣聲。細聽之下,還能分辨出宋時清的低喃。
“不是哥哥……”
“閉嘴……騙我的,都是騙我的……”
這個天,不蓋被子睡得著涼啊。
難為李嫂子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關心溫度。
她放下手中的木盒,拉開簾子,準備幫宋時清蓋被子。
她心思是好的,只是等她拉開簾子看見床上的人時,卻被惡鬼的糾纏狠狠駭了一下。
裡衣寬,宋時清的小腿手肘於掙扎中全露在了外面。
原本雪白的皮膚上,此時層層疊疊映著的,全是青黑色的手印。
那樣可怖的痕跡甚至很難讓人往歡愉上想,只會覺得惡鬼是想要殺死宋時清,想要鉗住他的四肢,拉他下十八層地獄。
李嫂子捂住嘴,一步一步後退。
她沒注意身後,撞上了花架上的瓷瓶,瓷瓶轉了個圈,噹一聲砸在地上碎裂開來。
就是這一聲,將宋時清從無盡的糾纏中拉了出來。
李嫂子僵硬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看著驚醒的宋時清。
她看見宋時清迷茫驚懼地瞪大眼睛,眼淚順著眼角流下,沒進枕頭中,她幾乎能聽見宋時清急促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
毫無疑問,他被嚇壞了。
宋時清無意識地抓著被面,脆弱得像是要碎了一般。
“……哥兒。”李嫂子艱澀地叫了他一聲。
宋時清的眼珠朝她的方向偏了一下,繼而人才慢慢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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