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給陸三,或者等你回京後再找常遠侯,都說聖人暗哨遍布九州,所監聽探察的不正是百官品性麽?”嵇宜安沉眼道,“只是口說無憑,要是有罪狀就好了。”
“好,那便這麽辦。”他搖著扇,一派輕松閑逸之意,嵇宜安垂眸,忽而看見阮少遊右手上也纏著一圈皮繩,樣式古樸,與他的劍疆極為相似。
“少爺,你……”
“好看嗎?”阮少遊好像生怕他看不見,抬起手晃了晃,“昨晚給自己買的。”
“……”想起先前自己忙不迭系上劍疆的樣子,嵇宜安感覺他好像跳進一個大坑。
阮少遊合扇,面上幾分得意。“不許拆,聽到沒?”
“好——我不拆。”嵇宜安的手摩挲著劍柄,垂眸應道。
兩人走後,柴房處卻又傳來動靜。
許久,在確定外面無人之後,破損窗紙間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常遠侯……罪狀……”
第30章 山水逢
下午的時候,嵇宜安上了一趟街。
四圍的人熙熙攘攘,紛紛議論著見到的那幕慘狀,嵇宜安眼露不解,攔住了一人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哎喲,你去城門口看看就知道啦。”
嵇宜安見狀連忙奔最近的城門去,直至跑到街盡頭,緩緩停住腳步。
城門之上,幾個身形瘦弱的少年面色發青,屍體上盡是傷痕累累,頸間一道乾涸血色,被高高吊在城牆上。
風過,屍體一搖一晃,散發著淡淡的屍臭氣。
四圍,圍著的人越來越多,手指著議論紛紛。
“這就是行刺縣令的那幾個人吧,縣衙這是幹什麽,把人屍體吊在這種地方,也不怕被厲鬼纏身。”
“聽說好像是太守下的令……”
角落裡,頭戴鬥笠之人抬頭呆呆望著。
“不。”
這些都是他的夥伴,他的至交好友,如今卻僅剩他一人看著他們的屍體還要遭受如此羞辱。
阿英踉蹌往後退,隨即掩著鬥笠匆匆往外走去,圍著的官兵目光注意到他,正要追上。
忽然,一把扇子橫在面前。
“喲,本少爺記得你,早個時候是不是你踹了那個劍門的人一腳?”阮少遊上前來,笑眯眯道,“你很是上道,本少爺見你有緣,走,喝一壺去。”
“啊?不,不是我啊……”
那官兵一懵,被某大少爺強行拽走。末了,阮少遊還轉頭過來朝嵇宜安眨了眨右眼。
嵇宜安趕緊追著那個戴鬥笠人上去,卻見他一路溜進客棧後門,揣著東西躲進了柴房裡。嵇宜安猛然明白過來早上聽到的動靜是怎麽一回事。
他猛然推開門,一把小刀隨即緊抵著他脖頸,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
“別過來,我——”
嵇宜安攥住他手腕反手擒拿,刀掉在地上。“砰”一聲,他腳勾了門,柴房裡灰塵飛舞,彌漫著一股子淡淡霉味。
“功夫還未到家,你們年紀尚輕,何必為了貪官汙吏斷送性命前程,”嵇宜安垂眸勸說道,松開手,“在下萬仞山莊嵇宜安,並無惡意。”
阿英一身髒汙,聽到聲音認了出來,他蜷起身子怔怔看著,“你就是上午在院子裡練劍的那人?”
“是我。”
“赤丸殺公吏,白刃報私仇,我輩雖年少,亦能一身俠義為國為民,死又有何懼……”阿英喃喃念叨著當初幾人的誓言,“你不懂,有些事情,比死更重要。”
早前便聽聞景州一帶有不少的少年郎,效仿前朝探丸殺吏之事,專殺貪官惡徒,替天行道,嵇宜安大概明白過來。
只是可惜,城門上那吊掛著的六具屍體。
“你如今還活著,抽到的是白丸吧,”嵇宜安劍放一旁,席地而坐,“眼下收屍也難,你還是趁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莫要胡來。”
“不……”
“少年俠氣最為難得,我修書一封至同仁,鏢局會庇護你。”
“我還不能走,”阿英一把攥住嵇宜安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到稻草,一下激動起來,“我聽見你們說常遠侯了,你們的身份不簡單對不對,能不能幫幫我,我不能讓他們的屍體再受這樣的折辱!”
嵇宜安眉頭皺起,“這件事,我們暫時也辦不到。”
“我本該和他們一起死的,但如今我還活著,”他從懷中掏出彈丸來想給嵇宜安看,然而彈丸一下掉在地上,滴溜溜地滾了一圈,他好像突然崩潰了,伏身去抓那赤丸,掌心沾滿了塵土。
嵇宜安微愣,抬手摸了摸他頭。
“錯了,一切都錯了,是我怕死沒有去,才害得他們都死了。”阿英捏緊拳頭捶地,伏身帶了哭嗓,“探得赤丸者殺武吏……我害怕,所以偷偷換成了白丸。”
塵土沾在阿英拳上,他蜷縮住身子。嵇宜安恍然明白過來。
“這也不能怪你。”
“可他們都知道,他們沒有說,他們什麽都沒有說!”
人之怕死乃常情也,少年們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也體諒他年紀最小,於是不約而同地掩藏住了真相,乃至於真正抽到白丸的人,毅然決然地在那夜走向縣衙。
於是如今,六個人的屍體被吊在城門之上。只有他苟活下來。
“我一定要為他們收屍。”阿英咬牙,聲線顫抖,“不為別的,我不能再對不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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