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沈裴秀還是沒有離開,宋慈疑惑,“還有事嚒?”
聽她這話,沈裴秀才說:“我昨天遇到了宋念。”
她把昨天的事大致講了講,宋慈安靜地聽著,表情有些猜不透。
“宋先生,”沈裴秀囁嚅:“宋念不能和我們一樣上學嗎?她說她娘不允許她念書,那她爹呢?你呢?”
你也幫不到她嗎?
宋慈對上她幽思的眼,長久無言。
當晚,她回了趟很久沒回的宋家。
宋家本在外地經商,談不上大富大貴之家,卻多有積蓄。
一夕戰亂,舉家逃難,最後在宋慈母親的故鄉定居。
往常宋慈不在家裡住,都住在學校宿舍裡,上次回來是一個月前。
他們正在圍桌吃飯。
張翠慧見到她,驚訝地快要握不住筷子,“大姐回來了。”
宋求松倒是高興,“大姐快坐下,一家人好好吃個飯。”
宋念和宋想坐在旁邊,怯生生地喊她:“姐姐。”
宋慈冷淡地看了他們一眼,“飯就不吃了,爹,我去書房等你。”
“大姐的脾氣……”她走後,張翠慧面露不忿。
宋求松打斷她,冷眼呵斥,“少說幾句。”
宋念和弟弟宋想相視一眼,把腦袋埋得更深。
沒人有心情吃好飯,宋求松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便去書房找宋慈。
宋慈直接挑明此行目的,“爹,宋念到年紀上學了,送她去鏡明學堂讀書吧。”
她第一次主動和宋求松談及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
宋求松誤以為她釋懷了那樁心事,忙說:“爹聽你的,明天送她去,宋念很仰慕你這位姐姐。”
宋慈抿唇不語,半天才應:“那我回學校了。”
正要走,她又回身補了幾句:“女子教育乃救國之根本,我不是將她當成妹妹,是將她當成亟待解放思想的女同胞,才會和你提這件事,省得她再受她娘荼毒,成日裡想的盡是封建婚姻之事。”
打開書房門,張翠慧和宋念便站在那,一樣的臉色僵硬,都不知道把他們的對話聽去多少。
宋慈早有預料,她籠了一身月,目光冷清,越過張翠慧看著宋念,“宋念,既然想讀書,便好好學學沈裴秀。為為人女兒,為人妻子,為人母親而讀書,不如不讀。”
宋念似懂非懂,想說“好”,被她娘大力地擰住胳膊,痛得含了滿眼淚水。
張翠慧陰聲怪氣:“大姐,你爹偏疼你,你要什麽沒有?我們家宋念不同,她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念了書誰看得上她?”
宋慈懶得和她多言,丟下兩個字“迂腐”,拔腿就走,身後依稀傳來幾句咒罵聲,也全然不在意。
鎮上不比城裡,電燈沒有普及,仍是用燈籠照明,夜裡也沒有什麽人,偶爾深巷裡傳來幾聲犬吠。
竹青色旗袍勾勒腰線,高跟鞋跟叩在青石板上,一聲又一聲,顯得寂寥。
宋慈想起了亡母。
記憶中的母親是一位大美人,平日裡尤愛穿旗袍,像名門出身的貴小姐,古典斯文,可惜常年抱病在床,家中湯藥不斷。
這世間男子虛偽。
宋求松一面扮演對母親的深情,一面養了外室與一雙兒女。
萬幸母親愛詩文愛草木,唯獨不愛宋求松。
直到她上了女子師范,母親病危時正值省城戰事打響,宋求松居然要帶上外室一家逃難。
她掛心母親的安危,放棄隨校西遷,一路照顧,可惜母親病逝在回到長寧鎮的前夕。
“宋先生?”
拐過巷口,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站定,轉身望去,看到一對水秀的眸。
沈裴秀站在月影裡,把手背在身後,笑得俏皮:“你也在這裡?好巧啊。”
她貪玩,從朋友家出來已是這個點,遠遠看到一道人影,猜是宋慈,原來真的是。
是好巧,宋慈形影伶仃,淡問:“怎麽還在外面?沈裴秀,早點回家吧。”
沈裴秀的笑沉下去,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拉住宋慈的手臂,“宋先生,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心跳好快,害怕宋慈甩開她的手,然而並沒有。
女人沉默同月色。
沈裴秀帶她去了一家雜貨鋪。
“長嶺哥,孔明燈有賣嗎?要一隻,還要一盒火柴。”
看店夥計長嶺給她找,“有的。”
付完銅板,沈裴秀不敢再拉宋慈,雜貨鋪微弱的燈光照亮學生的臉,暴露她所有的緊張。
宋慈不理解,“還要去哪?”
對沈裴秀她有很多耐心,在這說不清是異鄉還是故鄉的地方,遇到說得上話的人是緣分,合心稱意,這段師生緣,她珍惜。
沈裴秀眼睛亮亮的,好怕她拒絕,“還要去一個地方,宋先生,你陪我去,好嗎?”
宋慈想說,這麽晚了,回家吧。
學生愛嬌,又喊她:“宋先生,隻一會兒,好嗎?”
宋慈不忍心,由她了。
“學學沈裴秀。”
第9章 伍·春去也
上了一座古舊的高塔,她們站在過道俯瞰整個鎮子,屋宇,燈火,人家,長寧不似人間,勝似仙境。
沈裴秀小聲,“宋先生,你放過孔明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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