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使她膽子大了好多,她臉紅得像抹開的胭脂,又吞吐著說:“還有一個問題……”
宋慈用眼神鼓勵她繼續。
沈裴秀翻開剪報集,將某一頁送到她眼前,全身都在顫,幾乎不能順利地發出每個音節,“我看到一篇文章,它很特別。”
宋慈接過在看。
“它講兩個女子在外國人的舞會上認識,她們如梁山伯和祝英台,羅密歐與茱麗葉一般心意相通,家裡人要她們分手,她們便私奔到巴黎,在異國他鄉開始全新的生活。”
沈裴秀一面說,一面觀察宋慈神色,“老師,女人也能愛女人嗎?”
她不知道這篇驚世駭俗之作,發表之初引起各界多大的轟動,批評反對的聲音紛至杳來,將其斥為“淫文”。
認真將整篇文章讀完,宋慈把剪報集還給她。
“沈裴秀,你覺得女子和女子相愛無錯嗎?”
她語調平靜。
不平靜的是沈裴秀,她隱約明白宋慈為什麽這樣問,想了很久,才慎重地說:“雖我不曾見過這種感情,但若它真的存在,我不認為它是有錯的。”
“老師,你認為呢?”
她太信任宋慈,把她當成那遠去的親姐,當成無所不知的師長,承載她無數的憧憬與向往,她有疑惑,便想要得到解答。
宋慈無法辜負這份信任,她站了起來,平視沈裴秀。
看不清她的神色,學生不由地後退幾步。
不覺中,窗口那輪金日將沉西山。
“古時有‘斷袖之癖’,‘好男風’,若男人會愛男人,那女人愛女人也會存在,我念書時,曾見過些同學之間的舉止異於同窗之情。”
宋慈點到為止。
“沈裴秀,這世間凡事,既是無錯,那便可為。”
她的“既”念得有些含糊,沈裴秀一時沒聽清楚,問她:“既是?即是?”
宋慈笑了笑:“既然沒有錯,那就可以做。這樣沒有錯,那就可以做。兩種解釋都是我的答案。”
既是無錯,那便可為。
即是無錯,那便可為。
沈裴秀反芻這兩句話,好幾天魂不守舍。
“秀秀,別看了,宋先生走了。”
課間,陳毓扯沈裴秀的袖子,把人的目光從遠去的宋慈身上撕下來。
沈裴秀臉又紅了,摟住她:“怎麽了?”
陳毓笑得勉強,拉她出教室,“走吧,我和你說說話。”
坐在長堤旁,沈裴秀還是高興的,“陳毓,你也坐。”
“秀秀,我要走了。”
陳毓說。
“走?”
心裡被剜了一刀,沈裴秀不敢置信地問:“不念書了嗎?要去哪?”
陳毓眼神閃爍,“不念書了,我爹讓我嫁人。”
她是醫館大夫的長女,家有薄產,未婚夫是城裡人,兩家家長自小定親,去年春天,夫家已經派人催過一回,她一拖再拖,今年終於拖不住了,夫家派來的婆子住在她家裡,聘禮全部搬來,定要逼她成這個親,婚禮定在下個月底。
這個消息如響雷,沈裴秀受驚,不無痛心地說:“你才十六歲!這親如何能結?包辦婚姻是女人的墳墓,這親要退,你不能嫁!”
“秀秀,我爹讓我嫁,我不肯嫁。”
陳毓擦她臉上的淚,笑裡帶淚,“偷偷告訴你個秘密,我求我娘幫助我逃走,她答應我了。兩天后的夜裡我就走,我要逃婚,像宋先生教我們的那樣,和這萬惡的封建婚姻制度抗爭到底。”
宋慈不只教了她們學習,她還點燃了女學生們對生活的希望,對自由的追求,她現在也要勇敢地奔向自己的未來了。
總算有所安慰,沈裴秀苦澀,“去哪裡?”
陳毓抱抱她,“雲南,我有個遠房親戚嫁到那邊,我娘都給我打點好了。”
“有娘好啊,還是有娘好。”
沈裴秀一邊說話,一邊掉眼淚。
陳毓和她年齡相仿,從小到大形影不離,若是分開,她真要做那孑然一身的可憐人。
聽她哭得傷心,陳毓心裡也不好受,還要哄人:“答應我,兩天后,晚上九點,你一定要在南坊門口等我,我們見最後一面,不要讓別人發現。”
沈裴秀重重地點頭,“我一定來。”
“宋老師,你告訴我……”
第12章 捌·夏深時
說到做到,沈裴秀瞞了所有人,親自送陳毓離開。
一個月兩場別離,雨不愁風不怨的人,都委實吃不消。
於是接連兩日下課之後,沈裴秀不同往常般黏宋慈說話,垮起書包便跑,急著找地方藏這一片傷心。
這一藏險些出差池。
裴雲織出現在鏡明學堂的那個傍晚,宋慈正在校舍批改學生作業。
雨一聲,如鼓一更,敲得屋頂幾乎要裂開。
這個天,沈裴秀不在家,也不在學堂,問鎮上的人,都沒有見過她,急得家人到處找。
安撫好裴雲織,宋慈提了傘,身影浸入雨中。
她終究是找到沈裴秀,在古塔高層,學生抱膝坐,神色顯得迷離。
“沈裴秀,你在這。”
宋慈走向淚人。
“宋老師?”
沒想過有人會來,沈裴秀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哭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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