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至她眼前,宋慈指尖掐了朵梔子花。
新開沒多久,美得風流。
沈裴秀盯著她發愣。
騰手給她拭臉頰,宋慈解釋:“見塔前一叢梔子花開得漂亮,於是折了一枝上來。”
“收下這花,便不要哭了。”
原先不知道這學生那麽會哭,隻當她愛笑。
塔外雨色蒼蒼,唯獨眼前人可望可及,沈裴秀生出一陣衝動,死死地環抱住女人的頸。
宋慈差點摔了花。
耳邊學生斷斷續續地哭:“老師,大哥走了,二姐走了,陳毓、陳毓也走了,走了,除去爹娘,再沒人喊我一聲秀秀。”
“再沒人。”
衣上繡的玉蘭被淚水打濕花瓣,宋慈拍她抖顫的背。
“秀秀。”
極淡一聲,宋慈問:“這花,要嗎?”
“要。”
這說著,沈裴秀坐回去,還在落淚,“老師也喊我秀秀。”
“秀秀。”
宋慈又喊。
她扯開攥住自己衣角的那雙手,將半濕的梔子花放上。
“拿好它,別摔了。”
從前有同窗與義結金蘭的姐妹鬧矛盾,同窗特意上山摘了茶花求和,全校都傳這事是“羅曼蒂克”。
為著沈裴秀的笑,她討巧,學做一回兒折花贈人的雅事。
宋慈再歎:“秀秀,心裡好些了嚒?”
再要哭,她便真沒法子了。
止住哭,把淚水擦幹了,沈裴秀挨過去,一手拿著梔子花,一手勾了她的尾指,“老師,我能再抱抱你嗎?”
滿鎮都是雨,密密層層,如思緒,令人瘋長出別樣的心意。
宋慈心中一顫,向牆身靠了靠,沒有推開抱過來的人。
半個時辰之後,沈府。
看到安然無恙的小女兒,裴雲織趕緊將人拉入門內。
懷中要護的人沒有了,宋慈撐傘往後退了兩步,一時身影飄渺。
“娘。”
沈裴秀喊。
裴雲織忍淚,“沒出事就好。”
她看向宋慈,“宋先生,謝謝你,進來喝杯茶,等雨停了再走。”
隔了門,隔了她,宋慈望著沈裴秀 ,“不必麻煩,我回學堂。”
那不成,沈裴秀囁嚅:“老師……”
她無意間被裴雲織打斷,“宋先生,還有件事,我娘家姐妹來信,要我帶秀秀去住兩天,學堂那邊勞你和譚校長請個假。”
宋慈一愣,往前進了兩步,詫道:“走這麽急?”
怎麽這樣突然?
心急火燎的,沈裴秀比她還驚,“娘,我們去哪裡?去多久?”
前幾天定下的安排,一直沒來得及告訴她,裴雲織趁這時機,一並說給她聽,沈裴秀默然以對。
也罷,宋慈看著她說:“秀秀,你和裴夫人,一路平安。”
女人抬起傘沿,那雙眼,和雨一樣潮濕。
老師,我在廣州。
街邊樹上的鳳凰花開了,如火如荼,很美……
台燈亮著,沈裴秀伏案寫信,一筆一劃,盡力做到字跡工整。
我娘說,下個月初九我們再回。
老師,長寧的梔子花,尚好嗎?
想見見她。
此城雖美,非我故鄉。
……
鄭重地簽下落款,沈裴秀將信紙折疊裝進信封,燒了火漆封好口放到行李箱裡,行李箱裡已經裝了一大遝信封。
抵達廣州之後,她每天都會給宋慈寫一封信,並不打算寄回長寧,她打算將這些信攢起來,攢起重重疊疊的思念,親手交給宋慈。
歸程路途漫長,也無風雨也無晴,沈裴秀好不容易到了家,歇不過半日,提上禮物直奔學堂。
“沈裴秀,你回來了。”
同學滿眼好奇地瞧她。
“回來了,老……宋先生呢?今天沒課嗎?”
她私心裡不願讓外人知道那個稱呼,隻想獨佔它。
同學說:“宋先生不在學堂任職了,聽我爹說,她定親了,要嫁人才不教書的。”
東西劈裡啪啦碎了一地,沈裴秀抓住對方的手臂,浸泡在冷水裡一般,發著抖,“你說胡話唬我。”
同學嚇到了,戰戰兢兢,“我沒有唬你,不信你去問校長!”
人飛快地跑走,留下滿地狼藉。
“校長,宋先生真不教書了嗎?”
沈裴秀問。
答案令她灰心,譚琮明不假思索,“是,她辭了這份工作。”
這不可能。
沈裴秀神色難堪,“她沒告訴您原因嗎?還是和同學們說得那樣,她要嫁人了才不教書?”
譚琮明面露難色,“沈裴秀同學,想知道什麽不妨去問問她,我並不清楚。”
“好,好,我去問問她,問問她。”
是宋念給她開的門,小姑娘憔悴許多,“裴秀姐姐,你回長寧了。”
沈裴秀說:“才回,宋先生在家嗎?”
宋念讓出身子,“在,你進來吧。”
“謝謝你。”
沈裴秀心裡亂,沒有細思她眼中揮之不去的哀愁,究竟意味什麽。
別院草木蔥蘢,窗子敞開,清楚可見坐在屋裡桌前讀書的宋慈。
“老師。”
起先她以為是自己幻聽,讀書讀魔怔了,眉頭都沒抬一下。
直到沈裴秀站在窗前,含了苦笑,問她:“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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