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不知道呢?我親眼看著他刺死了我的父王,然後他親手摘下了我頭上的月珠,命人給我梳起梵國的發髻,將我放在馬背上,帶回了梵國。”
靜安說得好輕巧,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眼前的長公主,穿著淺鵝黃色的衣裳,是梵國時興的樣式。梳著懶洋洋垂在肩上的發髻,是梵國時興的樣式。發髻上插著一根簡單的銀簪,還點著淡淡的一抹朱唇,這也是梵國時興的樣式。但仔細看看的話,會發現她的眼睛又細又長,鼻梁又高又挺,容長的臉面,細挑的腰身……這些,的的確確和梵國女子的圓寬臉、敦實的身形大相徑庭。
再想象一下這細稍的眉眼,若是穿上月人鮮亮的衣裳,將長發松松地垂下,戴上月珠,再彈起月族的四弦琴……
可是。
可是,為什麽會有一股莫名其妙襲來的傷感將青翎籠罩住了。
就在昨夜,她還以為和靜安情投意合,她們互訴衷腸,她們緊緊相擁,可是自己究竟還是,連她的什麽都不了解。
她緩緩地低下頭,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
被殺父仇人收養,從小到大,她是隱忍著的嗎?還是已經淡忘了呢?
像是讀出了她的內心所想一般,靜安淺笑著說道:“父王應該是以為我那個時候太小,已經忘記了當時的事情了。”
從小在月族長大,見慣了雪山草原的豪氣,被拘在這深宮裡,這麽多的日日夜夜……靜安可曾想過家呢?
憂傷的臉頰突然被靜安捧起,眼淚再也關不住,呼啦一下流了出來,靜安徐徐地歎了一口氣。
“你若是害怕,我們就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好嗎?回宮之後,你依舊是翎美人,我依舊是長公主,好嗎?”
青翎還呆立在地上,靜安已經往回走去了。
那淺鵝黃色的裙裳長長地拖在地上,掠過地上的青草,掠過紅色的莓果……
她追了上來:“我不害怕,我只是傷心,為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姐姐,昨晚我們不是才說了嗎?在我們翎族,所謂的‘心上人’,就是彼此之間毫無保留的人。你還有什麽秘密,你告訴我。”
“我告訴你,若是你因此深陷危險呢?”
“我不怕。”
“若是你必須為知道這個秘密而付出代價呢?”
“我願意,”青翎止不住地流淚:“為了你,赴湯蹈火也願意,死了也願意。”
靜安看著這個哭成淚人的小孩兒,忍不住想將她擁在懷中,卻只是說了句:“快把眼淚擦一擦,跟我來吧。”
青翎低著頭,跟著靜安往山下走,兩個人沒有說話,半晌了她才發現,靜安帶她走的是昨日她去尋靜安的那條小道。
小道盡頭那破舊的閣樓。
跟著靜安一直來到了二樓上面,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空空蕩蕩的,靜安點起一支燭火。沒有昨天的男子,甚至,連昨天那幾個牌位也不見了。
“那個……昨天姐姐祭拜的牌位怎麽不在了呢?”
“讓阿悠帶回去了,畢竟那是我父王和母后的牌位,我供奉他們,便是大不敬。”
“阿悠?”
“就是你昨日吃醋的那個人。”
青翎臉頰鼓鼓的:“我……我才沒有吃醋。”
“他是我們月族人,可以說是……我的弟弟。”
弟……弟弟?
“月族有三個部族,其中兩個都被父王……被梵王肅清了,只有一個部族還有一小部分兵馬得以逃脫,也就是阿悠和他的父親母親,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父王的親妹妹。不過,阿悠的父親也受了重傷,逃出越族之後沒多久便去世了,阿悠一直被幾位老將看護長大,近些年才和我聯絡上了……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確定要聽嗎?”
“要。”
“好。”
靜安收起了笑容,神色逐漸變得嚴厲了起來。
“我和阿悠有一項計劃,那便是……”
一直過了很久很久,青翎的心都無法從那天傍晚的閣樓裡真正走出。那天,靜安告訴她自從被梵王摘下月珠頭飾的那一刻,她心裡便堅定了一個計劃——一定要為父王、為月族復仇。
時至今日,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父母的臉,不記得他們的聲音,甚至不記得自己在月族生活的過往,唯獨無法忘卻的便是復仇二字。
她看著青翎,那眼神讓她意亂情迷。她的嘴唇那樣美,說出的卻是讓青翎無比難過的文字:“這麽多年,我一直堅持穿著最素淨的衣裳,就是為了不讓人將我和喜歡濃墨重彩的月族人聯系在一起,只有足夠隱蔽,我才有機會成功。如今阿悠已經集結了兩萬兵馬,隻待時機成熟……你,青翎,你願意為了我殺掉梵國大王嗎?”
殺掉那位雖然將她當作了某人的替身,卻也一直對她極盡包容的梵王嗎?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無論付出多少都無法取得她的芳心。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芳心早已在夜宴的那一刻,便給了那位坐在角落裡,穿著素淨衣裳的長公主。
青翎猶豫了。
她微微開展嘴唇,卻總也說不出話來。
“等我做成了這件事,會讓阿悠重新成為月族的統領,到時候我就帶著你隱居在這世間的一處田園裡,我們白日裡剪窗花,夜裡剪燭花,像留璃和小銀桃那樣,你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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