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出了第一步。
她右手旁的空氣在此時被輕輕地攪動,她姍姍來遲的舞伴在走入追光的前一秒出現在她的身旁。
“不好意思,來遲了。”
她對她說。
光是從幕布後直射而出的,幕前林翕清的影子映不到那塊雪白幕布上,幕布上留下的宛若影子的色塊來自程煙凡,她站在幕布後,林翕清身前幾寸的地方。兩人的身影只有小范圍的重合,相似的披散著的頭髮與恣意綻放的長裙給人以宛如光影輝映、互為半身的錯覺。
雜音消不去的老舊箱式音響裡,音樂傾瀉而出,沙啞的雜音為這首輕快悠揚的曲目平添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性。
抬手,旋轉。
兩道本迥然不同卻在此刻異常相似的身影,應和著相同的旋律,完成著相同的動作。幕布與燈光的虛化讓程煙凡的動作看得並不清晰,正紅色的長裙顯得林翕清光彩照人,專業水平上的差距在此時讓人注意不到,唯能看到兩道纖長的影彼此追逐、觸碰、複又分離。
原版的動作輕快又活潑,她們的這一版也許是由於新增了舞台設計以及音樂作了變速處理,平添了纏綿與倦怠的意味。紅裙與黑影似乎融為一體,但又彼此疏離,坐倒在地複又躍起,宛若一雙深陷泥沼奮力掙扎而不屈服的靈魂。
最後一個動作,是面朝上台的一側伸出右手。某站上的原版對這個動作的解釋是表示一種迎接,但林翕清覺得,這或許更像是一種揮別。
音樂停後兩秒,舞台燈全部亮起。一連串宛如起義般突然奮起的鎂光燈炙烤著林翕清露在外面的所有皮膚,她很快從音樂中抽離,出戲地想許瀾他們是怎麽頂著這麽熱的燈說那麽多的話。
鞠躬,謝幕。
林翕清側頭看了一眼,程煙凡果然沒有從白色幕布後走出來,只是在幕布後隨著她鞠躬,像一個真正的影子那樣——哪怕因為燈光的改變,離得稍遠的觀眾席根本就看不清後面還站著一個人。
台下觀眾從節目過半便般尖叫起來,直到她倆鞠躬起身下台,期間不乏要微信號□□號微博號等等一切社交帳號的聲音。
“太棒了林林!”許瀾手裡還拿著串場詞的手卡,從台下跳上來便與林翕清擁抱,順便摟著她到了側台,並朝剛從幕布後走出來的程煙凡頗有江湖氣地抱了個拳,“謝謝姐妹!這回幫我們林林弄了個這麽好的節目,還當無名英雄!代表我們班謝謝你!”
程煙凡微笑著回了句客氣,許瀾一點頭,又急匆匆趕回了台上。
後台的燈光遠比舞台上柔和,這是林翕清今天第一次看清程煙凡的臉。這支舞對她大概很輕松,對比林翕清本人的面色潮紅氣喘籲籲,程煙凡面上一點不顯,依舊是同往常一樣的淡漠神情。
程煙凡沒化誇張的舞台妝,僅穿著一條素色長裙——隔著幕布與光影看似與林翕清的裙子相同,此刻看卻除了長度相似外便截然不同。
“你還有事吧,八點半。”林翕清對著鏡子擦塗了厚厚一層的化妝品。
“今晚沒事。”程煙凡走近了幾步,在林翕清左手旁坐下,“這樣卸不乾淨,我來吧。”
她們從後台走到觀眾席時,恰好是程煙凡她們班的節目正在上演。
是一出舞劇,林翕清許多年沒關注過舞蹈市場,也看不出來這出十分鍾的舞劇是原創還是照搬了什麽經典,唯一能看出的是整體水平著實高,藝術感染力確實強。
女主角林翕清不認識,舞蹈水平比程煙凡要差點兒,但放在這部劇裡還是很夠看的。
“我大概懂你為什麽來七中了。七中文化雖然垃圾,但聽說去年進十大舞蹈學院的有六個人,都是在校內訓練的。這在L市算很好的成績了。”串場的間隙,林翕清邊感慨邊吐槽,“真的七中乾脆掛牌當藝校算了,搞什麽文化啊,耽誤我們這些文化生。”
“我來七中之前不知道有舞蹈班。”程煙凡目不斜視地看著舞台上主持人不合身的裙擺,似乎在出神,“我奶奶在七中邊上有房子而已。”
“但你現在知道啦。接下來和老師好好練習,沒準你就進B市舞蹈學院之類的地方了嘛。”林翕清寬慰道,她童年時從B市舞蹈學院外路過,這個國家裡舞者的夢想學府,那塊被鮮花簇擁的題有“舞蹈家搖籃”的巨石,成了林翕清多年來入夢的影子。
在此刻,她似乎把一部分的夢想寄托到了程煙凡身上。
“說實話,我在想要不要轉文化。”程煙凡閉上眼,宛如夢囈。
“你圖什麽?我第一次見T杯大佬不跳舞了,樂意去學文化。”林翕清轉頭定定地看著程煙凡,“你真的,很有天賦。剛剛台上那些人沒有比你跳得好的,他們中都一定有人能進十大舞蹈學院。你不繼續跳下去……至少我作為觀眾會覺得很可惜。”
“……謝謝你。”程煙凡笑了笑,“你還看嗎?有點悶,我出去走走。”
“走吧。”林翕清拎起包。
平安夜,七中外面的小攤小販早已經蓄勢待發,只等著七中校內一散場,他們的發令槍拉響便一擁而上。
程煙凡帶著林翕清從學校一處塌了一半的圍牆上翻了過來,輕松躲過校門口的保安還毫不費力,成功繞到了各色小攤小販前。
“有經驗啊。”林翕清跨過那個塌得只剩下不到半米的圍牆時差點給程煙凡鼓掌,她第一次知道七中居然還能這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