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令殊是18歲的時候就來這裡的吧,轉眼4年了,剛進來的時候誰也不相信你能留下來,結果這些年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就你還在,都成老人了。”肖冽點了點手指,眉宇間的悲愁倏忽而逝,更多的是欷歔,他這麽一感歎,四周原本就冷冽的氣氛頓時一沉。
九二大隊,能夠進來的,無論體力還是腦力,都不是普通之輩,但他們卻是和平時代距離閻王殿最近的一群人,一群為了為了千千萬萬人的歲月靜好,而負重前行的人。
“我記得你那個時候吧,年紀最小,膽子卻最大,那年雲疆的任務,上面讓我帶你們那一批新人去練練,對峙的時候第一個扣扳機的就是你,手穩得像個久經沙場的老人,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霍令殊,非池中之物。”
“啪”,突然的響聲使得凝滯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肖冽一巴掌拍在霍令殊的背上,“哈哈,事實證明我這眼光沒錯吧。”
“是是是,您的眼光天下第一好!”
“哎你這人,誇我還是誇你自己呢?!”
“這不您自己說的嘛,難不成我應該反駁你,‘肖隊,你這眼光爛爆了’。”
“……”肖冽無話可說,霍令殊這麽一攪和,氣氛倒是開了,大家開始說起剛剛跳海的心得體會,肖冽冷歸冷,專業素養還是可以的,時不時提點幾句,機艙裡一下子熱鬧起來。
霍令殊這時反而沉默下來,看著外面倏忽而逝的雲絮,回想起剛剛肖隊評價的那句“天不怕地不怕”,自嘲一笑。
一個在世上無牽無掛的人,她還能怕什麽呢。能夠走到今天,不過是命運使然罷了,總得對得起當年別人將她拉出深淵的一念之善吧。
飛機從天空劃過,是新兵第一次歸航的路。
綏城,陸宅。
陸夫人林靜淑焦急地在廳中來回走動,時不時抬眼看向落地窗外。
陸懷章看著憔悴多日的妻子,出聲安撫道:“已經派人去接了,想必很快就到了,蔣老師的話阿寧還是很願意聽的。”
“先生,夫人,蔣老師到了。”傭人匆匆領進來一位風塵仆仆的女子。
這位女子便是陸家大小姐陸希寧的家庭教師,蔣瑜。
林靜淑趕忙迎上去,一把抓住蔣瑜的手,又是抱歉又是哀求,“蔣老師真的對不起,說好了給您一個月的假期的,這個時候接您過來,我們實在是,哎,您去看看阿寧吧,這孩子不知道怎麽了,就突然鬧起來,我們誰也不見,飯也不吃,兩天了我們實在是,麻煩您了蔣老師,您勸勸她吧。”
“陸夫人您別擔心,”蔣瑜安慰道,“阿寧一直都很聽話,從來不會無理取鬧的,想必是有什麽原因,我先上去看看她。”
“好好好,快帶蔣老師上去。”陸家夫婦目送著蔣瑜上了扶梯。
蔣瑜站在門外,深吸一口氣,象征性地敲了敲,默了幾秒,輕輕推開了房門。
這間房位於陸家宅院的頂樓,獨佔一層,是陸家專為小女兒陸希寧所設。房間內的家具擺設無一不精,靠外的那面牆整個設置成了落地窗,不僅通透敞亮,而且視野奇佳,與綏城的地標性景觀綏山遙遙相對,站在窗前,便可將這座城的四時風景看盡,可見布置者的用心。
陸希寧生於綏城陸氏,一個鍾鳴鼎食之家,稱一聲“天之驕女”亦不為過,然而自出生起便患有哮喘,據說陸夫人的生母便是因此病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因此陸家對這位小女兒的身體已經謹慎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陸希寧如今14歲,出門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幾乎所有的日常活動都被禁錮在這個宅院中,到了上學的年級,陸家便為她延請了幾位家庭教師,在家中為她授課。說是授課,其實只是望她讀書知禮即可。陸家家大業大,她又上有一兄長擔著,所以既無需為以後的生計發愁,又不必為承繼家業而夙興夜寐。
“阿寧”,蔣瑜喚了落地窗前抱膝而坐的女孩一聲,見她沒有反應,便輕輕走過去,面對著她坐下。
這下陸希寧不能再當做視而不見了,於是收回一直盯著窗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老師。
“蔣老師,你不是放假了嗎?怎麽才走幾天就回來了?是爸爸媽媽讓你來的?”雖是疑問句,女孩卻一副很肯定的樣子。
“是啊,阿寧這兩天把自己關在這裡,爸爸媽媽很擔心阿寧,所以一架飛機直接把老師接回來啦。”蔣瑜故作輕松,“所以看在老師千裡迢迢飛回來的面上,阿寧能不能告訴老師,到底怎麽了?”
陸希寧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蔣瑜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有點麻煩了。
“阿寧一直都很乖,所以一定是有原因才會這樣的,對嗎?讓老師猜猜,阿寧是哪裡難受,或者是想要什麽?”
陸希寧依舊沉默著搖了搖頭。
“都不是啊,那是什麽呢?只要阿寧說出來,爸爸媽媽都會滿足的。”
“不會。”
“嗯?”蔣瑜不明所以。
“不會滿足的,爸爸媽媽一定不會答應的。”陸希寧篤定地說。
蔣瑜聞言,心中百轉千繞,陸家夫婦向來十分疼女兒,幾乎有求必應,而阿寧在問都不問的情況下就如此肯定她的要求一定不會被應允,那麽,只能是……
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麽,“你,”蔣瑜小心翼翼地再次猜測,“是想出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