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笙又坐回煙草所的沙發,顏雪晴提著化妝包上來給她補妝,濮依伶憂心地看了傅笙一眼,她欲言又止, 但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麽說, 導演又宣布了action。
開機之後, 片場上就沒有傅笙了,只有曾曼文。
向晚就站在入口處,一言不發地看完了傅笙補完這個鏡頭,她臉上蓋著厚重的妝容, 白淨無瑕像個假人一樣完美,昨夜所有驚心動魄的搏鬥都消失在層層脂粉下。
“向晚來了,”導演站起來,走到向晚面前,壓低了聲音問她:“還拍嗎?”
導演問的不是她今天還拍嗎,而是今後還拍嗎?
向晚抬頭看了傅笙一眼,傅笙無動於衷。
“當然拍,為什麽不拍呢?”向晚笑了一下。
向晚回來了,先前搭建好的場景又用得上了,一群人折騰來折騰去,傅笙重新換上了在帝國潛伏時期的造型,來到少將府。
那是一段悠閑的時光,曾曼文和黎書雁兩個人靠黎少將的遺產混吃等死,曾曼文幫黎書雁回絕了藝術學院的錄取通知,辭退了黎少將請的鍾點工。黎書雁坐在壁爐邊安安心心地研究曾曼文拿來的那一本寫滿了密碼的舊雜志,曾曼文就在爐火上咕嘟咕嘟地煨著一盅瓦罐湯。
突然,靈感不期而至,黎書雁眼睛亮亮的,她激動地對曾曼文說:“我想我找到方法了!”
柔和的陽光讓她想起母親,那些她翻過一遍又一遍的筆記突然闖入黎書雁的腦海,中間有突然跳了出來,從前黎書雁看不懂的推導,一下子就變得如同喝水吃飯一樣自然。
她攤開一張很大的白紙,在上面寫滿了複雜的推導方式,還畫了圖幫助曾曼文理解,她手上動作飛快,嘴上也沒閑著,思維跳躍語焉不詳,心臟像是要從胸腔裡跳出來。她把這個想法命名為“流式複合移碼數論”。
她手舞足蹈地講給曾曼文聽,希望能從曾曼文嘴裡聽到一些誇獎或者指正。
曾曼文只是盯著那張寫滿字的紙,說:“我不懂這些,親愛的。”
黎書雁大受挫折。
她在自己的房間裡坐了一整夜,下筆刷刷刷寫得飛快,寫著寫著忽然就突然把這一頁撕掉,團成團毫不猶豫地扔進垃圾桶。
她和自己跳躍的思維搏鬥了一整夜,終於把自己的想法整理成了論文,第二天天一亮她就闖進曾曼文的房間,逼著曾曼文仔細閱讀。
曾曼文把論文拿到了書房,花了一整天時間,從白天到黑夜,曾曼文一直沒出書房門。下午黎書雁饑腸轆轆,她打開爐灶,自己給自己煮東西吃。
黎書雁做出了一鍋黑乎乎的玩意,她嘗了一口,就把整個鍋丟出了窗外,她看著客廳裡的大座鍾,在心裡發誓如果到了晚飯時間曾曼文還不出來,她就進去把那份該死的論文扔掉。
黎少將死了,黎書雁不喜歡老老實實在書房裡演算,偌大的書房被曾曼文獨佔,因此一切都變得很方便。
曾曼文看懂了黎書雁的論文,遙遠的聯盟煙草所裡,也有人看懂了。誰都不能否認,黎書雁是最接近她母親的人。
華燈初上,在黎書雁準備破門而入的時候,曾曼文終於從書房裡出來,給了黎書雁一個大大的擁抱。她小心翼翼地問,“你考慮過這種加密方式的實際應用缺陷嗎?”
Cut!
導演突然叫停了表演,傅笙自然而然地松開擁著向晚的雙臂,她後退一步,兩個人保持著客套疏離的距離。
“怎麽回事?”導演問。
“傅老師今天身體不舒服嗎?”導演說得相當委婉了。
傅笙表演得很平庸,而這種平庸對於傅笙來說就是大為失常了。
傅笙垂眸,盯著米黃色羊膜地毯上灰黑色的格紋,輕聲道:“抱歉。”
聯想到早上傅笙還犯了個第一次入行的新人都不會犯的低級錯誤,導演歎了口氣,拿出劇本在傅笙面前一行一行指著。他很少這樣細致地給一名演員講戲:
“曾曼文是在利用黎書雁沒錯,但這段時間是她們兩個難得的平靜時光,曾曼文知道她的謊言不可能持續一輩子,所以在暴露之前,她要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來享受。”
“這是她在動蕩年代裡能給予的最大的溫柔。”
“你要看著黎書雁。”
導演說完這句話時,向晚的身形略一搖晃,但她很快就穩住了自己,並且拒絕了助理的攙扶。
傅笙依舊垂著眼,濃密的長睫遮蓋住情緒,如果不是拍戲,她現在連看向晚一眼都做不到,她用盡全力克制自己翻滾叫囂的內心,用理智搭造一個牢籠,把自己心裡陌生的猛獸關在裡面。
她用力過猛了。
傅笙抬起頭,認真地對導演說了聲抱歉,她要重新拍這一段戲。
燈光重新亮起來,收音設備懸在兩人頭頂,各部門重新就位,傅笙又一次從書房裡出來,一把抱住了迎面向她走來的黎書雁。
傅笙注視著向晚,光明正大地讓鏡頭拍到自己的眼神。
Cut!
導演又一次喊了卡。
“眼神不對,我在你的眼神裡看不見一點感情。”導演這次把話說得很重了。
“你明白該是什麽感情嗎?”導演問傅笙。
傅笙沉默了一瞬,跟導演說:“我知道,再拍一條吧。”
導演長歎一口氣,盯著傅笙僵硬的四肢,緩緩道:“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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