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霽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事。為了解釋她的書為什麽會不見了,她特意再去那書鋪一趟,搜集了幾本正經的文集回來。
李雲杳發現後也沒有過問,她隻當是自己蒙混過關了。
……
沈霽與李雲杳的江南之行隨著盧多遜見完江南國主而宣告結束,離去時,她們帶了一車又一車的書籍、土產,讓相送的張洎心情十分複雜,——敢情他是真的來江南遊玩來了!!!
等船到了江對岸的宣化鎮渡口,盧多遜沒有讓官船立馬出發回汴梁,而是先讓人去跟江南國主討要江東各州的資料。他當然不會直白地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而是以朝廷要修書、整理天下的經籍,需要收集各地方志存進史館為由,讓江南國主交資料。
有沈霽四處搜集江南文集的印象在前,江南國主不疑有他,便令張洎、徐鉉等人連夜謄抄各州府的資料等送去給盧多遜。
盧多遜完成任務,便啟程返回汴梁。
四月中旬,一行人回到汴梁,趙老大召見了盧多遜,盧多遜將他騙取的江東各州資料上交。——別小看了這些資料,它有江東各州的人口、田地等信息,而根據這些信息就能確定各州的兵力、屯兵范圍等。①
趙老大也沒有料到他還有這一手,又驚又喜,本來就十分信賴他,如今更是動了要重用他的念頭。
見完盧多遜,趙老大又讓沈霽進宮,問她:“盧卿這番去江南,收獲頗豐,你去江南,又收獲了什麽?”
沈霽道:“小子此番去江南發現了一件事。”
趙老大來了興致:“哦?別賣關子了。”
“江南宮內歌舞升平,宮外民聲鼎沸、怨聲載道。江南將亡。”
趙老大沒想到沈霽那吊兒郎當的外表下還能有如此真知灼見,不由得正色地問:“何以見得?”
沈霽道:“小子到了那金陵,覺得在驛館裡太無趣,便出門逛街。去買綾羅綢緞時與那掌櫃嘮嗑,得知這江南除了兩稅之外,還折絹輸納、額外征收鹽錢與鹽米。去飲酒,這釀酒有麯引錢;去買茶,茶稅也得輸絹納米……總結便是,在江南,百姓的衣食住行,每一樣都得交稅,百姓的生活可不困苦、怨聲載道?
“小子不知道那江南國主是否知曉這些事,只是從那江南國主的詞作便可發現其寄情於聲樂、縱情於聲色,詞作之間並無憂國憂民的意思。上不知民意,則自取滅亡。”
趙老大若有所思,眯了眯眼,眼神頓時變得危險:“你這是在跟我說,我若不知民意,便是自取滅亡?”
沈霽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頗顯無辜:“官家怎麽能這麽揣度小子呢?小子只是複述古聖人的話罷了,可沒有這等主見。”
“那你說說,哪個聖人說這種話了?”
“荀子在《王製篇》中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唐太宗也在《論政體》中引用荀子之言,說: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趙老大沉默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道:“答得好。”
他又很是滿意地打量沈霽,說,“你既然領了西頭供奉官的官階,不如領個差遣,做點職事。我給你升官,就封個散朝大夫、水部員外郎如何?”
散朝大夫是文散官二十九階中的服,五品以上的官員穿緋色朝服,三品以上服紫。
水部員外郎全稱為“尚書省工部水部司員外郎”,屬階官,也就是前頭提過的定俸祿之用的。而此郎官為從六品上,每月料錢三萬,春、冬還有絹各十三匹、羅一匹、冬天有綿三十兩。
沈霽等同於什麽都不用乾,就能吃上皇糧。
沈霽眼睛發光:還有這等好事?!
不過,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且不說她答應了李雲杳要考科舉,便說趙老大如此青睞她,萬一哪天頭腦發昏給她賜婚呢?
而且她年紀輕輕就獲得如此殊恩,只怕對她、她爹都不是什麽好事。
她只能忍痛推辭:“小子沒有功勞,卻白得這些恩封,實在是受之有愧!況且小子已經立志參加科舉,想要堂堂正正地通過科舉獲得官家以及臣民的認可,又豈能在自己學識尚且淺薄的時候,佔據不屬於我的位置呢?”
趙老大心裡稍感意外,他以為沈霽上次已經接受了“西頭供奉官”的蔭補,這次給她升官,她會更高興才對,沒想到能如此謙遜克制。
他更加欣賞沈霽了,道:“你此番出使江南有功,我還賞不得你了?”
沈霽道:“此番小子不過是去江南遊玩的,有功的應該是盧翰林。”
她又以那些寒窗苦讀十數載,最後起點卻遠低於勳貴世家子弟為例,指出,“那些飽讀詩書的進士皆通過了官家的考驗,最終卻不過是幕職官罷了。小子學識淺薄卻佔據高位,只怕也無法為官家分憂,更無法替百姓謀福祉。”
在趙老大看來,沈霽這就是謙遜了,不過也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去。他之所以對進士們如此吝嗇,並非是他真的吝嗇,而是他希望這些剛步入仕途的臣子能從底層乾起,了解民生的疾苦,將來才能更好地輔佐他治理天下。
至於為何對勳貴世家如此大方,自然是為了穩住他們,免得動搖他的統治基礎。
所有的朝臣、武將、勳貴都享受到了這個福利,所以他們沒有提出異議,反而還三番五次要求提升他們的待遇,可見人心不足蛇吞象。哪有沈霽這般清醒、有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