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率先下了馬車,然後回頭扶了李雲杳一把。
李雲杳有些無奈,但沒反對她的話。
二人剛下馬車,便遇到了薛家的馬車。薛吉並沒有坐馬車,而是策馬走在前頭,看見沈霽,他便下馬將馬鞭交給隨從,然後大步朝她走來。
“一起進去?”
其實他本可以不過來,但想到二人想必會被安排在同一張桌上,他乾脆提前過來打招呼。
這種宴席的級別屬於正式的那種,因此座次都有嚴格的安排。比如趙老大的兄弟、兒子和宗親們都安排在大殿東邊的第一排,四人一桌,坐繡墩;而宰相、樞密使、參知政事等宰執則是坐在大殿西邊第一排,也是四人一桌;余下官員則坐在偏殿、殿外廊廡下,桌子及坐墩都矮一截,六個人一桌;最後是有蔭補在身的世家子弟,坐在彩樓後面,席位是氈席,需要席地而坐,桌子自然也是最矮的。①
好在大宋的皇宮雖然不比唐朝的大明宮,但容納這麽多人的地方還是有的。
先前提過,沈霽之所以會認識呂念川是因為她的座次剛好離呂念川近,因為她是沈億陸之子,所以在世家子弟中的座次自然是靠前排的,且教坊司的樂部便是在彩樓的彩棚處,沈霽不僅能看見殿內的情形,也能一睹殿外樂隊眾人的風采。
沈霽不清楚這次是否還能再近距離欣賞呂念川的演奏,但不得不說,她的內心還是有些期盼的。
這次沈霽不是孤身前來,她看著閻舒及李雲杳,後者朝她笑了笑:“沈郎去吧,我陪婆婆進去。”
女眷們參加的自然是由皇后主持的宴席。沈霽這才松開她的手,又對閻舒道:“娘,那我先進去了。”
閻舒頷首:“去吧,別吃太多酒。”
以往她並不是很熱衷參加這些宴席,因為代表要跟眾多內外命婦虛與委蛇,不過這次身邊有李雲杳,她認為還是得教李雲杳一些生存的手段的。
——眾人認為沈霽是被保護得很好,很天真樂觀的溫室花朵,李雲杳又何嘗不是呢?李雲杳的生活太單調,也因為眼界、思想與尋常人家的女兒不同,因此她有時候顯得格格不入。
她幾乎不曾參與後宅的爭鬥,更不曾見過內外命婦之間的互相傾軋,所以若有朝一日,有人要對沈家下手,她也難免會被牽扯進來,屆時,毫無宅鬥經驗的她,只怕無法妥善處理面臨的麻煩。
——
“近來難得老師沒有時間給你我上課,你怎麽不出門玩耍?”薛吉問沈霽。
沈霽嘴硬:“我可是要登科的人,怎麽會因為老師沒空監督我學習,便放縱自己呢!”
“你開玩笑吧?”薛吉沒想到沈霽居然還妄想去參加貢舉,“咱們的父輩辛辛苦苦、矜矜業業地幫官家處理朝政,為的就是能給我們創造優渥的生活條件,什麽榮華富貴、高官厚祿,還不是手到擒來?何必辛苦地去參加貢舉?”
薛吉的想法代表了絕大多數世家子弟的想法,甚至很多為官的勳貴也是這麽認為的:他們幫趙老大打江山、處理政務,在宦海中沉浮,在無聲的戰場上步步為營,為的不就是權力、榮華富貴和福澤後代的恩賜嗎?
若不是為了子孫後代,誰要為鞏固別人的江山而賣命呢!
既然如此,他們的子孫無需跟寒門一樣通過科舉而獲得官職,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沈霽深深地看了薛吉一眼,心想,要是她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那她還真如同薛吉所說,擁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一生都平安順遂、無憂無慮。
只可惜她的命運與“沈繼宗”重疊,自己也被迫肩負起改變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劇情的重任,那麽未來的道路注定不會那麽平坦。
而且吸收越多的知識,她便越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從這個角度來說,讀書並不見得是什麽壞事。
“你當咱們身上流淌的是什麽高貴神聖的血脈,不用努力也能被人供養著呢?不讀書,指定富不過三代。”沈霽清醒道。
薛吉:“……”
罵人把自己也罵進去,這麽狠?
不過沈霽說得也有道理,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門閥氏族壟斷一切的時代了,不說遠的,就說竇家,“竇氏五龍”的故事他也聽過,可如今也才三代人,到了竇説這一代,雖然不至於變得貧苦,可竇氏不也沒落了?
嘶……
想到這裡,薛吉打了個寒戰。
進了宮,二人被宮人引至他們的席位。因是六人一桌,所以除了薛吉之外,還有趙平之子趙承宗、參知政事呂余慶之子呂惟恭、宣徽使曹炳之子曹璨等人與沈霽同坐一席。
這些人裡,大部分都與沈霽相熟,所以幾人落座後,氣氛倒是融洽。這時,教坊司的樂部伶人先行進場,按照座次落座。
沈霽抬首望去,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了靜坐在伶人中的呂念川。
雖然呂念川的臉上化了統一的妝容,但沈霽看得出她憔悴了幾分,想來是為了不在長春節的演奏上出差錯,又不眠不休地排練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這道牢牢黏住的目光,又似乎是她也在下意識尋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呂念川回望向沈霽,眼裡閃過流光,最後又克制地沉寂下來。
“哎,收斂點。”薛吉悄悄地推了推沈霽的肩膀,她回過神才發現同席的幾人都看著她們“眉目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