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翹楚氣急反笑。
到這裡,事情有些變質了。
很明顯,這個在玩具城裡被愛保護著的純粹小孩此刻把流言都當真了,以為那些事她真的做過,所以才這副喪家犬樣子。
他們虛偽地對她說“不想你這樣”,只是為了從她那裡套取更加陰暗的秘密。齊臻卻不是的——
她是真的在擔心她,或者說,同情她,同情到甚至已經開始想怎麽才能幫她贖身……
真是感天動地。
盡做些蠢事。
“一個億。”
“什麽?”
“你不是問要多少錢才能包養我嗎?”唐翹楚說,“一個億。不接受分期,一次性付清。”
分明是說出來的氣話,對方卻聽笑了。
“你笑什麽?!”
“我只是想,原來並沒有人包養學姐。”
“你又知道?”
“是啊,”齊臻笑得有些天真,“哪有人有那麽多錢。”
唐翹楚也笑一聲,笑中透著冷——
“這世界上有一個億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你沒見過。”
又說了真心話。這真心話現實得刺耳,卻被她對著小女孩說了出來。
到此齊臻也不笑了,又變得苦大仇深,好像在思考什麽。
“別琢磨了,”忍不住揶揄她,“19塊的衣服都要補,你養不起我。”
齊臻遲疑了片刻,才小聲說:“可是我可以幫你補衣服。”
“可是我又不用誰幫我補衣服。”唐翹楚答,“我的衣服若是破了線,我會直接扔掉它。”
齊臻的神色徹底黯淡下來。唐翹楚在心裡可惜,但是又想沒有辦法,誰讓她們是不同的。
齊臻是月亮,而她是六便士。
“真無聊,不玩了。”被她弄得興致全無。“讓你失望了,沒有誰包養我。”
齊臻瞪圓雙眼:“真的?”
“真的。”
女生徹底松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學姐沒那麽笨”
“你說誰笨?”
“我說為錢出賣自己的人笨,”齊臻說,“我姥姥說人是無價的。所以不管為了多少錢出賣自己,都是賠錢的笨人。”
唐翹楚不說話。但是她想齊臻是沒有見過女人街上那些連下一頓都吃不上飯的人。如果不出賣自己,下一秒就要餓死,那還供著無價之寶有什麽意義。
“學姐,一個億如果是換成鈔票會有多少?”剛這麽想,就聽齊臻繼續問她,“需要用火車來運嗎?”
“不需要,一輛運鈔車足夠。”
“竟然只有那麽少?”
“你以為?”
“我以為要裝一列火車呢,”齊臻說,“不過就算是一汽車,還是很浪費。”
“浪費?”唐翹楚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浪費?”
“鈔票啊。反正都要費那麽多材料,還不如用來做成畫布。”
這又是什麽瘋話?
第一次聽誰說做鈔票不如做畫布的。
這是畫傻了,還是喝醉了?
“你可千萬不要把這些醉話說給別人聽,不然別人會笑掉大牙。”
“所以我沒有說給別人聽,我隻跟學姐你說了……”她倒是理直氣壯,“而且我沒有醉,喝菠蘿啤怎麽會醉。”
“沒醉的人怎麽可能覺得鈔票不如畫布?”
“因為鈔票又不可能永遠,”齊臻答,“但是畫布就不一定了。”
說到這裡,齊臻望向夜空,一邊看著離她們十分遙遠的星光,一邊問唐翹楚——
“你記得《蒙娜麗莎》,記得《星夜》,記得《呐喊》……記得《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但是你記得哪個世紀誰用的哪一張鈔票嗎?”
唐翹楚愣了愣。隨即,她笑出聲。
現在,這個在玩具城中堆積木的傻子告訴她,那個她認為固若金湯的黃金圍城在永恆面前只不過是海市蜃樓。時光的風一吹,一切便灰飛煙滅。
藝術是權貴的遊戲,可是她怎麽會忘了,人們關於藝術的記憶是與權貴無關的——
最終被永遠選擇的一定是傑作本身,和那些創造出傑作的“傻子”們的名字。
沒有一枚硬幣能永遠,但月亮可以。
“你說得對,我改變主意了。”優雅地擦掉笑出的眼淚,唐翹楚說,“我不打算要一汽車鈔票了——”
“我要一幅畫。”
作者有話要說:
孕育最豐富的那一頃刻:出自萊辛《拉奧孔》
第20章 暗湧
唐翹楚說著看向星光:“我要一副價值一億的畫。誰能畫出來,不要說包養,我願意一輩子跟著他,永遠為他做牛做馬。”
齊臻不再說什麽,但唐翹楚聽到她輕輕歎了一聲。
這個傻子,不會真的去想怎麽才能畫出這樣一副畫吧?
在今晚之前,齊臻一定從來就沒有考慮過畫畫與金錢的關系,因為她很純粹。她不會把生活中對著19塊短袖衫縫縫補補的細節跟她的創作聯系到一起,她創作的目的一定不是出於功利。
然而今晚,她卻讓這樣純粹的一個人去想畫什麽才能價值一個億。
突然就覺得自己很像《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中那個可惡的丈母娘,對著維梅爾喊“畫就是用來換錢的,它本身毫無意義。”
……她都在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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