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時,路口亮起紅燈。
要怎樣勤力,才能追上時間。到鍾就要變幻的信號燈,到鍾就要完結的人生。美是永恆的,人生卻是短暫的,藝術卻引誘人去追逐美。
撕裂血肉之軀,隻為淺嘗一滴瓊漿。人性有多貪婪,藝術就有多殘酷。
暗自沮喪的片刻,又想起下午林真的演講。再心不在焉,她還是記住了導演的一句話——
“藝術是追求永恆的衝動。”
發現她被紅燈堵在這頭,同樣沒有趕上車的唐翹楚停步。
等了她們兩個一陣,紅燈仍未熄滅,不能再繼續停靠的司機很是為難,唐翹楚見狀,拿出手機說了句什麽。
隨後,齊臻就見的士載著阿Ken和把他死死拖著的何妮娜揚長而去。
再看等在街對面的人。她遠望著她,一副閑然的模樣。好像是在叫她,不要急。
炙熱的、叫囂的瞬間平息,沮喪消散,天空便又湧起海潮。棕櫚樹葉搖搖晃晃,淺色的月又開始在葉片之間沉浮……
綠燈終於亮起,夜風中,齊臻朝著美麗的女人奔去。
“抱歉。”跑到對方面前,一邊喘氣一邊說。
“等下一輛咯。”唐翹楚無所謂,“你剛才在想什麽?小北京。”
“……我……”
不知從何說起。說出她所焦慮的那些事情,恐怕只會被人當成瘋子。
“那個……學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小北京?”乾脆換個話題。
“為什麽?小北京是阿Ken專用?”
“不是的,”齊臻困擾,“我只是擔心你這麽叫久了,會不記得我的名字。”
聽完這句,唐翹楚淺淺笑開。笑起來,女人美麗中的明豔又多了幾分,還染上了甜味,讓齊臻看得發呆。
“你叫齊臻,齊天大聖的齊,臻於至善的臻,對不對?”女人笑著問她。
齊臻回過神。
雖然那晚的記憶因為醉酒模糊,但這種自我介紹的方式是她向來的習慣,所以這句話一定是她對她說的。
這麽一回想,剛才在飯桌上,唐翹楚自我介紹的方式也是在學她。
“你記得?”受寵若驚。
“是啊,”唐翹楚仍帶著笑意,“那麽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紹,要忘記可不容易……”
看吧。
因為你的一句話,就連那麽可恨的虛度,都變得有了可愛之處。
***
從葉城大學回美院的車程是十來分鍾。上車後,她們並排坐後座。
車行駛出一段時間,兩個人什麽都不說。在沉默中,齊臻得以再一次近距離感受唐翹楚。
說是感受,是因為她仍不敢正眼去觀察她。
她今天穿白色,還戴珍珠耳環。
真是沒有比白色更適合她的了,因為這是雪和月亮的顏色,是美麗又聖潔、她不該用髒手去觸碰的色彩。可是初見那晚,她卻弄髒了她。
不該去觸碰,卻又覺得坐在她身旁真幸福。好像又跌入了那張無邊無際、甜蜜迷人的大網。來自夜空的海潮再次蔓延,淹沒了她,也淹沒了夜晚的街市。
在像夏夜的迷人秋夜裡,在透過車窗吹進來的晚風中,在宛如深海動物般的的士中……
她和唐翹楚並排坐著,沉默地。
如此,這趟旅途直至永遠,好像也沒什麽悔意。
想到“永遠”,就想起不久前撞羽在《簡單記錄》裡介紹的電影。
電影名叫《兩小無猜》,男女主角從小一起長大,很早就彼此喜歡,但是一直不敢確定彼此的心意。他們總是愛跟對方玩打賭比賽膽量的遊戲:敢不敢吃蟲子,敢不敢在宴會上搗亂,敢不敢翹課……誰沒有付諸行動,誰就是輸家。
“故事的結局,當年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長大了。他們決定玩最後一個‘敢不敢’的遊戲——敢不敢站在泥坑裡緊緊相擁,任水泥澆灌凝固,也不放開對方的手,然後就這樣死去,或者說,就這樣永遠?”
“而他們的答案是,敢。”那時,撞羽在《簡單記錄》裡寫。
為什麽答案是“敢”呢?齊臻想。到底是什麽讓戀愛中的男女認為自己能通過愛情觸碰永遠?連情歌裡也唱,“此刻心想愛是永久”。
非要在一段感情中追求永遠,太沉重了。沉重的人很危險。至於想跟戀人在水泥中擁抱著凝固至死的家夥,完全就是暴徒。
……
真奇怪。
明明希望這一趟旅途能永遠,卻懼怕在愛情中追求永遠的人;
明明恐懼一段感情中的永恆,卻舍生忘死,貪求通過藝術企及永恆;
明明因此厭惡虛度,卻又願意在此刻虛度……
人類真是矛盾的生物。很矛盾,所以令她傾心的,可能只是那晚月光下身旁人的倒影,並非她本人。
剛想到這,身旁人就輕輕拍她。
“為什麽一直縮在角落?”美麗的女人問她,“這邊不是還很寬敞嗎?坐過來一點,齊臻。”
……什麽永遠,什麽虛度,都見鬼去吧。
單是像這樣被她直呼名字,她都覺得歡欣雀躍到無以複加。
努力掩藏住歡欣,齊臻緊張地靠唐翹楚近一點。
“那個……之前對你做了很失禮的事,不好意思。”剛坐近,就聽唐翹楚說。
“失禮?你什麽時候對我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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