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城的時候怕齊臻還在青海,在青海了又怕齊臻回了葉城。如此渾渾噩噩度日也不是辦法,她想她必須去好好找個工作,把大姐這段時間為她支付的開銷還上,不然跟廢物有什麽區別。
於是她寫簡歷,投簡歷,進了葉城美術館。
從那之後她的生活繼續,表面看並無波瀾,皮囊下的靈魂卻千瘡百孔。她瘦了很多,精神也總是鬱鬱,阿Ken婚宴上要來的那張心理谘詢師的名片幫了她不少忙,但這一年仍熬得艱難。
唯一未變的是她仍在等一個人,等一個夢,等像夏天的秋天,等不會開的花……
等天荒地老。
2019年10月1日,
未見齊臻612天。
***
半個月後,下了班,唐翹楚把車往醫院開。
下午她接到大姐的電話說余宛蘭入院,不知為什麽又吐又拉,結果還沒出來。
停車的時候,唐翹楚看見了熟人——
黎佰豪帶著文仔從大門出來。
如今看黎佰豪,依然覺得這是十分陌生的一個人。跟他拉拉扯扯做了幾年虛偽的家人,從未親近過。
但是此刻,那個總是令她聯想起野獸的黎佰豪神情溫和,摸了摸不開心的文仔的頭,像是在安慰他。
這樣的他看上去好像一個普通的父親。關於他身上的一切灰暗的流言似乎都是假的。
但是她沒有打算出車招呼他,也確定黎佰豪看不到自己——
如今她開的是一輛國產二手車,有些破舊,從黎佰豪身邊過他連眼都不會抬的那一種。
等他們走了,唐翹楚才開車門。
余宛蘭沒想過她會來。自從將她掃地出門,她們母女有一年多未見——夏天聽大姐說他們已經回了葉城,她也一次未上門過。
眼下,病重的余宛蘭看上去憔悴了許多,老了許多。
她的床頭除了鮮花、水果,還擺了一本《地藏經》。
“我都讓林秘書不要告訴你。”沉默半天,女人先說。
“她沒有告訴我,”唐翹楚答,“她只是告訴了大姐。”
“大姐、大姐……”余宛蘭念叨,“我看你是快把當姐的人當媽了。”
唐翹楚不說什麽。
“你還在怨我?”又聽她問。
“怨你什麽?”
“那個小學妹。”
唐翹楚還在怨,所以她答不出余宛蘭想聽的答案。見她沉默,余宛蘭沒好氣:
“你知不知道當時她還有好些畫留在華庭?我完全可以把它們都拿去給謝俊傑的,但因為你那天晚上跪下求我這個媽,我才頂住謝俊傑的壓力,硬是讓她把畫都帶走了!”
唐翹楚聽出余宛蘭想說明什麽,卻還是冷淡:
“但是一開始把她的畫盜去給謝俊傑的也是你。”
“什麽叫盜?我付了她報酬!一個名不經傳的畫家第一幅畫就能賣六位數,我哪一點對不起她?!”余宛蘭說到這一陣怒意上來:“你就是專門來氣我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黎家嫻她們兩姐妹現在多麽風生水起?當時我都跟你說了,先嫁了再說,黎家嫻現在還不是跟那個什麽明星攪一起?謝俊傑不僅不問這些還給她錢花,那原本該是你的位置!”
念及她的身體,唐翹楚說:“行了……我們不說這些。”
余宛蘭安靜地看了她很久,用失望透頂的眼神。
“你跟唐遠尋一樣,注定一輩子沒出息……你看你現在,穿得像個什麽?”
她穿的確實是件普通的長裙,鞋也普通。從華庭出來,余宛蘭什麽都不準她帶走,原本是讓她受受苦頭回心轉意的,她卻自此再沒穿過往日華貴的裙衫。
然而余宛蘭依然是那個余宛蘭,她的眼睛就像一台精密的儀器,能把人從頭到腳一頓分析,然後給他一個準確的標價。這是她在女人街就練就的本事,這本事曾經讓她靠著賣衣服生存下來,後來又在往上摸爬滾打的過程中修煉得更加厲害。
現在,她雖在病床上,依然戒不掉這習慣。
唐翹楚從小跟著她長大,也學會了這樣去看人。所以曾經齊臻在她的眼裡,就是個標價低劣的頑石。粗糙不堪,入不了眼。挺寒酸的。
但是現在,她不那麽想。
“我覺得穿什麽不重要了。”她說。
“那什麽重要?”女人問她。
她很少跟余宛蘭談這些,但是許久未見,她竟然有些想跟她談談。
“我想試試渡過一條河,爬上一座山,去看真正美麗的風景,跟我真正心愛的人。”唐翹楚說,“錢很重要,但現在,我不把它當成我的目的和終點了。我的人生是屬於我自己的,我要活得值得。”
余宛蘭聽完冷笑一聲。
“真是大小姐才配有的想法。”
唐翹楚不反駁什麽,等著余宛蘭繼續劈頭蓋臉地罵她。然而等來的卻是余宛蘭的一聲長歎。
“我的人生從來不屬於我自己……”余宛蘭說,“被逼得不得不從漁村逃出來……求你爸戒賭……賣衣服養家,養你,活著……貧窮夫妻百事哀,沒有錢的日子就是地獄。那時候我明白了,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唐翹楚聽得心震,但她想起剛剛離開的黎佰豪,淡淡地企口:
“然而就是因為沒有愛情,你才會在這裡。”
“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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