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的篝火很快就升了起來,因為目的地就在前方,也因為要抵禦森林邊緣的野獸,今夜的篝火在燃料的使用上毫不吝惜,旺盛的火光躍動著,將整片營地映出了一陣子暖洋洋的橘色。
軍隊中騎士也大多數是貴族子弟——畢竟,只有富裕的家境才能支付起昂貴的戰馬和鎧甲。對他們而言,這一段時間的風塵仆仆必定累得夠嗆。好在,明日穿越這片樹林之後,我們將正式踏上邊境的土地,這一認知使大家都忍不住放松下來,輕松中微帶著倦意的氣氛在木柴燃燒細微的劈啪聲中悄然漫開。
連我也忍不住悄悄打了個哈欠,困意像一張輕薄的鵝毛被一般披了上來。就在我快要開始打盹的時候,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是薇薇安,我抬起頭,聽見她在我身側輕聲地問:“你看見安潔黛爾了嗎?”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識直起身子掃視了一圈營地,另一位神官督利安正坐在稍遠處的另一堆篝火前休息,身邊卻沒有女神官安潔黛爾的身影。
仔細想來,我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和安潔黛爾交談過了。身為軍隊中唯一一位女性(表面上),她的存在總是顯得分外惹眼,卻又分外容易讓人忽視——尤其是在戰爭之前還不需要照料傷亡的時候。盡管安潔黛爾努力保持著高傲的姿態,在最初的側目之後,隊伍似乎很快就開始變得對她熟視無睹,仿佛她只是一段空氣。
有些時候,我會看見安潔黛爾在隊伍扎營時茫然地站在角落的樣子,她似乎嘗試過幫一些力所能及的忙,但在男人們眼中,讓一個女人幫助自己似乎總是令人恥笑的,於是他們總會誇張的禮貌口吻高聲喊著:“這可不是該讓女士做的事情!”一邊對安潔黛爾退避三舍。
於是,在這種心照不宣的排斥中,安潔黛爾被迫淪落成了一隻無處可去的花瓶,只能在所有人都忙碌時一言不發地呆在角落。
就連我也在這幾天自顧不暇的生理期中忘記了她的存在。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薇薇安似乎一直留意著安潔黛爾,火光映出了她的面容,我看見她注視著不遠處的樹林,似乎流露出了些許憂慮。
樹林的陰影就像是匍匐在暗處的野獸,即便是燃燒最旺的火光,也無法穿透樹林邊緣濃墨一般的黑暗。
不知道有多少野獸的眼睛潛伏在那裡?
我一下子蹦了起來,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我去告訴萊昂內爾。”
薇薇安卻搖搖頭:“太興師動眾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安潔黛爾只是暫時離開,驚動整個隊伍去尋人只會讓她回來之後的境地更為難堪。
真頭疼,我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歎了口氣:“我們去找吧,先在邊緣簡單搜尋一下,分頭還是一起行動?”
“分頭,這樣更快些。”
於是我和薇薇安一人一個方向,步入了樹林之中。一根潔白的羽毛飄浮在我的面前,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約一米左右的陰影——這是薇薇安臨行前塞給我的東西,據說不但能照明,還有一點傳音和驅散野獸的作用。
——但願不是從她那隻鴿子使魔身上薅下來的羽毛,可憐的小家夥。我誠心誠意地為它祈禱了三秒,然後撥開眼前的灌木叢,繼續前進。
然後我的鼻尖聞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我心中暗叫不妙,趕忙加快步伐。
樹林中陳年的落葉腐木一層疊一層,踩上去時綿軟的觸感讓人感覺自己仿佛是在什麽沉睡的巨大野獸身上行走,遠處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混雜著微妙的血腥味更加深了這種恐懼的想象——或許是緊張的緣故,我感覺自己的腿.間似乎又開始緩緩地流出鮮血……這又加深了我的緊張。
腳邊傳來來什麽東西遊走而過的窸窣聲響,我知道那不是我踩踏落葉發出的聲音,但我不敢也無暇去低頭,只能抿了抿嘴,循著那一絲鮮血的氣味向前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停下了腳步。鮮血的氣味變得清晰起來,我眯起眼睛在黑暗中搜尋了一圈,發現不遠處的灌木叢背後,隱隱約約地露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安潔黛爾?”我小心翼翼地喊了她一聲
沒有人回答我。
我的心臟一下就狂跳起來,正想快步走過去看情況,安潔黛爾的聲音卻忽然響了起來。
“別過來!”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驚慌,卻沒有太虛弱,這讓我稍微放下心來:“安潔黛爾,你受傷了?”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搖了搖頭:“……一點點小傷。”
“那就好,”我松了口氣,“你怎麽忽然進樹林裡了,這也太危險了,和我一起回去吧。”
安潔黛爾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我的聲音空蕩蕩地回蕩在樹林潮濕地空氣中,聽上去有一絲尷尬。
我又想起之前我們之間發生的不愉快來,那次安潔黛爾在閱兵廣場上(單方面)和我發生爭執之後,作為副官的她似乎因為自己衝動的言辭受到了另一位神官督利安的斥責,在那之後,她就開始保持緘默,以敬而遠之的態度表達抗拒,好像和我說一句話就會被魔法師玷汙了似的。
雖然不知道她現在遇到了什麽困難,但高傲如她,需要一位討厭的魔法師提供幫助,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夠令她感到恥辱了吧。
我歎了口氣:“如果你不想和我並肩走的話,你可以走到我的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