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見她,隻覺得心裡像是有一隻薄紙折成的小船,在某種不安定感中左右搖擺著。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洛裡亞對我說的某番話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看見薇薇安,就像是在夢境中飄搖的小船想要尋找現實的錨點。
深吸一口氣,我輕輕地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答,鬼使神差地,我輕輕地推開了門。
我只是想……看看她。
我在心裡小聲地對自己說。
門後有燈微微亮著。
整個房間都被某種靜謐的氣氛籠罩著,我似有所感一般放輕了動作,腳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什麽聲響。
隔著桌上疊得高高的書,我看見薇薇安坐在書桌前。
不,應該說是“靠著”更為合適,她斜斜地歪倒在靠椅中,看上去似乎陷入了淺眠。
她的椅子上同樣搭著一件白色的鬥篷——奇怪,難道她也出門了嗎?
我有些疑惑地想,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打消了——桌上放著一支水晶高腳杯,杯子裡葡萄酒已經少了大半,只剩了個淺淺的底,在昏黃的燈光下透出一層淺淺的暈紅。
看來薇薇安是在書房裡喝酒喝醉了。
她似乎喝得不多,房間裡沒有太濃重的酒味,只有一種淡淡的清香。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發現了一個事實——我的老師,似乎酒量不太好。
難怪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她要躲到露台上去。我忍不住抿了抿嘴,壓住微微上揚的嘴角——薇薇安,薇薇安,無所不能的薇薇安,原來你也有不擅長的事情嗎?
所幸我的老師她雖然酒量不行,但勝在酒品良好,此刻安安靜靜窩在椅子裡不聲不響,一縷黑色的長發滑落到她的臉頰旁,被她均勻綿長的呼吸吹得起起伏伏。
這張鋪著厚厚軟墊的椅子一定很舒服,我看著薇薇安酣然無辜地陷在椅子裡頭,情不自禁地俯身過去,雙手撐在了扶手的兩側。
就像一個隔空的擁抱。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發現自己再也移不開眼睛,那一縷縷黑發就在我的面前,發絲輕晃,撓得的我心癢癢。
我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把那縷長發重新撥回她的耳後。
就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我的老師卻忽然在這個時候發出了一聲夢囈般的輕哼。
像觸碰到燃燒的燭火一樣,我的手迅速縮回,卻忽然聽到“啪”的一聲,身後桌面的高腳杯被我碰到,從桌上摔了下去。
那一刹那我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如同等候絞刑繩升起的犯人一樣,絕望又無措地注視那支酒杯在地毯上咕嚕咕嚕滾遠,潑灑的深紅酒漬在地毯上一點、一點地氤氳開來。
死一般的寂靜中,我聽見自己胸膛瘋狂的心跳聲。
命運殘酷的裁決卻遲遲沒有到來,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薇薇安依舊安靜地闔著眼睛。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往日清醒時,她像一把被高高懸掛的利劍,纖細冰涼,華麗銳利,帶著一種鋒芒自掩的淡淡落寞。
但此刻的她卻是柔軟的,比在林間小屋那一夜的睡顏同樣沉靜卻更顯溫熱,粉紅的面頰和嘴唇帶著淡淡的光澤,像緋紅日暮中開倦了的白薔薇花。
我忽然很想觸碰到她。
她的唇也會像花瓣一般柔軟嗎?
如同七歲的午後我在花園中輕手輕腳地走向那隻蝴蝶一樣,我一點一點地靠近她,緩緩地彎下腰,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安然的面龐,隻覺得喉嚨發緊,心臟怦怦亂跳。
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她溫熱的呼吸已經撲在了我的唇上,帶著潮濕的水汽和葡萄酒淡淡的甜香。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只要在向前一點點,只要我們任何一個人有任何一點較大的呼吸起伏,我的唇就能觸碰到她的唇,感受到她的溫度柔軟地貼過我的溫度,品嘗到她唇邊那讓她一喝就醉的葡萄酒是什麽味道。
只要再向前一點點。
我緊緊地閉著眼睛,在閉上眼的黑暗中,我感受到她的呼吸像潮汐一般,安靜地一起一落。
最後我慢慢地呼出一口氣,緩緩地踮起腳,將一個吻輕輕地落在了她眼角的淚痣上。
纖長而柔軟的睫毛輕輕癢癢地擦過了我的唇,一切都靜悄悄的,沒有風,也沒有樹影搖晃的聲響。
我卻在那一刹那,聽見了蝴蝶翅膀的輕觸聲。一千支金喇叭在我的胸膛中齊鳴,奏出一個盛大而熱烈的夏日,短促而令人窒息地盈滿了我的胸腔,令我陷入一種絕望而甜蜜的眩暈中。
我終於確定我愛上了薇薇安,不是因為所謂的美麗、神秘、強大這些為眾人所戀慕的耀眼的光輝,只是因為她看見了我。
在最初的宴會上,只有她發現了深陷於陰影的我,遙遙地向我擲來那束薔薇花,就像是命運當頭砸中了太好的禮物,從此我好像一看到她,就會想要情不自禁地微笑出來。
我才是那隻落網的蝴蝶,命運的刺針早已洞穿我的胸膛。我終於明白我那麽迫切地想要看見薇薇安的緣故了,我想要她看見我,看見我的裙擺、我的長發、看見我的眼睛。
讓她看見我從來都不是什麽王子殿下,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與她相同的一個女人。
只要她能夠發現我,我一定會將我的身份全盤托出,連同我所有的心意一起,明明白白地全都告訴她,如同故事中那隻被玫瑰花刺穿胸膛的夜鶯一般,用盡滿腔的心血去對著月亮唱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