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有多麽喜歡薇薇安。
畢竟,薇薇安實在太沉默寡言,以至於最初大家都以為她是啞巴。但直到家庭教師開始為她上課,大家才意識到,薇薇安並非不會說話,她只是不懂得人類的語言,所以,不論大家對她說什麽,她都以沉默應答。
這實在是太令人震驚的消息。畢竟,公爵家的小姐直到八九歲還不會說話,實在是有損淑女的名譽。瑪麗被勒令不允許向他人透露一絲一毫消息,這反倒坐實她心目中私生女的猜測——想要將這樣一個明珠殊色的女孩養得無人知曉,除了遠離王城的鄉村,沒有第二個地方做得到。
她的母親大概也是一個目不識丁的女人了,瑪麗在心中猜測,不由得升起一絲鄙夷——目不識丁卻能與公爵一夜風流,除了暗娼之外,也不會再有其他人。
命運的變幻真是莫測。
每當她想到這一點時,心中總是複雜。目之所及處,薇薇安正坐著看書,白色綢裙在裁縫的別出心裁下褶成起伏的縐邊,讓女孩裝點如一枝半開的白鬱金香,清鬱而矜貴。
她在語言學習方面的天賦快得驚人,短短數月便已經結束了通用語的學習,如今,她手中的書本已經是瑪麗無法再看懂的文字,字型優美而複雜,是只在貴族之間流行的古語。
語言與知識同樣是階級的壁壘,瑪麗未必會明白這樣的道理,卻也能意識到當薇薇安走入課室時,她卻被拒之門外的分別。主人們常常用奴仆聽不懂的語言交流,是最明顯的尊卑有別。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對此習以為常,如今卻不知為何,生出了些許妒忌的心緒來。
或許是因為她與薇薇安的年紀太近了,她今年剛滿十四,與薇薇安的年紀相差不過幾歲。她出身農戶,但卻也稱得上家世清白,像薇薇安這種鄉下暗娼的女兒,在村子裡絕對抬不起頭來的。但如今,瑪麗卻依舊是最不起眼的女傭,薇薇安卻在一夜之間飛上枝頭,成了最嬌貴的公爵女兒。
——這怎麽能叫人不忿忿?
每當瑪麗看見薇薇安翻開那些自己看不懂的書,這樣的情緒便會在她心中縈繞。全然忘記了一切都不過猜測。
這小小的嫉妒一直持續到一年之後,瑪麗忽然被叫去了公爵夫人的房間。
公爵夫人是一位美麗的藍眼睛女士,卻有著與公爵相似的、波浪般的燦爛金發。她和藹地微笑著,帶著居高臨下的親切,拜托瑪麗時刻留意薇薇安的一舉一動。
“我明白,我的丈夫收留那孩子,完全是出於仁慈之心,不想讓她流浪在外,”美麗的婦人輕歎,語氣柔婉,“但是,薇薇安畢竟不是從小在我身邊長大的孩子,難免令我憂心……”
話說到這裡便停下了,公爵夫人倚靠在軟椅之中,神色莫測。
一個預感浮上了瑪麗的心頭,她下意識地開口:“夫人,別擔心,我會將她的一舉一動都報告給您的。”
笑容再次在公爵夫人的嘴角綻開,她看向瑪麗,滿意地說:“這很好。”
“你是值得我信任的人,”她說,表情誠懇,“比翠絲要好得多,親愛的,幫我泡杯茶來吧。”
瑪麗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公爵夫人沒有說錯,瑪麗的確是容易掌控的那種仆人,她年紀尚小,聰明,卻又不夠聰慧,一句沒有著落的許諾足以令她暈頭轉向。我在心裡直歎氣,眼睜睜看著瑪麗眨巴著眼睛,為自己又比翠絲高出一頭而露出高興的傻笑來。
在瑪麗走向茶幾的時候,公爵走進了房間。
“親愛的,事情都辦好了嗎?”他問。
“一切順利,”公爵夫人微笑著,忽然換了語言,“但親愛的,你覺得這樣做有用嗎?安德烈畢竟也才十歲……”
“十歲還沒有魔力覺醒,對阿爾希彌斯家族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晚了,妮絲,”公爵歎了一聲,“那股力量似乎正在衰弱……神殿的勢力卻開始崛起,阿爾希彌斯的未來不能失去保證。”
“我明白,只是薇薇安畢竟出現得太突然,怎麽能保證她不生出異心呢?更何況,如果這麽早就立下婚約,讓她成為安德烈的妻子,以後出現更合適的聯姻對象時,我們又該怎麽般?”
“別擔心,”公爵寬慰道,“就算看在王城裡那些風言風語的份上,婚約也不會現在就訂下的。直到十五歲之前,薇薇安都會以阿爾希彌斯養女的名義生活。更無需擔心她生出異心,那孩子出現時,純潔懵懂得像一張白紙,一切知識都來自阿爾希彌斯,在她成年之前,我們不會讓她接觸到此外任何人。”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精靈的力量很強大,妮絲,你知道阿爾希彌斯曾經為了血統純正,一度是在家族之內聯姻的,”他繼續說,“或許正因如此,我們除安德烈之外的所有孩子,總是夭折。
“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需要薇薇安用她的力量輔佐安德烈。”
瑪麗走過去,紅茶嫋嫋地注入杯中,彌漫出一陣溫暖的氣息。公爵和公爵夫人對視一眼,依舊再用她聽不懂的話交談著。
“所以,婚約根本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要讓她愛上安德烈,哪怕是做情婦,也能為阿爾希彌斯生下健康而強大的孩子。”
“你說得對,親愛的,是我多慮了,”公爵夫人端起茶杯,優雅地抿了一口,“婚姻、愛情和孩子,在裡面隨便拿出一樣,就足夠讓一個年輕女孩兒死心塌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