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為什麽大家都在哭呢。
明明是好不容易的團聚啊。
陳福走到了床頭櫃邊,拿出了一包紙巾拆開,塞了一些給哭的沒力氣的楊鳳手裡,轉身微微彎腰對著宋瑾瑜道:“媽.....阿姨她快不行了,你有什麽話要和她說嗎。”
宋瑾瑜似乎不太理解這句話,陳福對趙壹清的心疼又多了些,又道:“媽......可能趙阿姨,你以後都見不到了。”
宋瑾瑜像是忽然醍醐灌頂,牙牙學語的嬰兒一樣慢慢吐出兩個字:“壹......清.....?”
宋瑾瑜那向來渾濁的眼睛裡竟然透出一絲清明,她拿起床頭櫃上趙壹清平時最愛惜的相機,顫顫巍巍塞進了陳福的懷裡,然後慢騰騰的走到趙壹清床邊。
楊鳳抽噎著,捂住半邊臉給她讓開了位置。宋瑾瑜拿過趙壹清平時給她削蘋果坐著的小板凳,坐在床頭,握住了趙壹清的一隻手。
把那本相冊也拿了過來,翻開最後一頁,昨天晚上一起挑選了一些照片將相冊的後一小半填上,現在那裡只有最後一個地方還空著,幾天前重逢的那張照片拍過了,現在的分別也需要拍一張照片。
宋瑾瑜摸了摸最後剩下的那個空位,看向了手裡拿著相機的陳福。
趙壹清似乎很感激她最後的醒悟,掙扎著聚攏起精神。明白了宋瑾瑜是什麽意思,陳福稍稍走上前,把相機端到眼前,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顫抖,對著將手握緊的宋瑾瑜和努力睜開眼看著鏡頭的趙壹清按下了快門。
哢嚓一聲後,和宋瑾瑜緊緊握在一起的那隻手,終究還是軟了下去。
宋瑾瑜呆呆的看著趙壹清那張失去生機的臉,過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般捂住臉痛哭起來。
老年人哭泣的聲音有些暗啞,像是刀子一樣在眾人的心上凌遲。楊鳳咬著嘴巴狠狠憋了一會,衝出病房和楊朝抱在了一起嚎啕大哭。林汝渾身無力,跪在了地上,臉上呆呆的沒了表情。
醫生和護士聽到了聲音都跑過來,然而看到病房內的場景後都沒有進去,隔壁牛爺爺和其他幾個平時會聊天的病友也出來了,明白發生什麽事情後都沉默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宋瑾瑜像是哭累了,趴在了趙壹清床邊。陳福拿著相機過來給宋瑾瑜看,她瞪著眼認真的凝視了一會,隨後抱著那本相冊,目光又恢復了呆滯,甚至連最後一絲光,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經常看著窗外,是總覺得,那個熟悉的人會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來找自己,可她等的太久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等到了。
其實啊,你也是我畢生的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
修
第24章 妄尋(六)
在陳福按下快門鍵的同一時刻,站在床尾的裴涯絮也取象完畢。
趙壹清那張已經有些浮腫的臉無力靠在枕頭上,背景是一片冷厲的慘白。裴涯絮捏住照片甩了甩,隻低頭看了一眼,就匆匆將照片塞進上衣口袋。
偏過頭,裴涯絮看著身邊那個眼角紅彤彤的少女,尾音染著幾分調笑:“第一次見親人離別?不可能啊,咱們溫同志看起來經歷頗豐富的樣子。”
“不是。”置氣一般別開臉,只露出白嫩的臉頰和流暢的下頜線,以及眼尾挑起的那抹紅。
她的嗓音有些悶,像是沉著一股氣在胸腔,又帶著點啞:“你又是這麽一副沒良心的樣子,笑什麽啊。”
“做這一行本來就是這樣的,面對那麽多悲歡離合,哪裡有那麽多的精力和那些人一起哭哭笑笑的。”
這話已是含蓄,像昨天在走廊上撞到的那位壓點收魂的少年,便是現如今大多數魂鑒師的工作狀態,提前一個星期來接觸被收魂者,已經是難得的良心。
溫憫生眨了眨眼,顯然還有其他話想說,然而猶豫了一會,還是選擇沉默。
林汝從身邊錯開,裴涯絮微微閃身讓開了點位置。她邁開腳步,向床頭的位置慢慢走去,交疊在一起椎心飲泣的哭聲沒有影響到她分毫,她神色淡淡,挺直的脊背撐起一道隔絕所有情緒的屏障。
雖然最終還是去了,但趙壹清的表情還算是安詳,可能在生命的最後她猛然想通,死亡並不是那麽可怕的事情。
在閉上眼前一刻走馬觀花的一生從腦海裡閃過,她或許從兒孫滿堂和一生最大的遺憾已完成中覺出了除恐懼外的其他滋味,放下了生命已盡的悲傷,願意像她曾經用來粉飾內心的那樣,穿上最愛的衣服,圍上花枝招展的絲巾,拎著小行李箱背影瀟灑頭也不回的坐上那輛列車。
裴涯絮垂下眼睫,如水一般清淡的悲憫在眸子深處點過。
她輕輕抬起一隻手,露出紅色衣袖的手掌沒有多少肉,骨節清冽勻稱,肌理光滑,縱橫著人生紋路的掌心帶著一點溫度覆上了趙壹清的額頭。
那個日日夜夜折磨她不休的人又在記憶深處笑了起來,裴涯絮輕聲道:“您的一生,我拿走了。不久之後,我將尋到您的歸宿。”
回過身,裴涯絮望向那個和自己一床之隔的女孩,向她伸出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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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些陰,小雨。
灰白色的牆上有雨水滲下來,順著牆面流進青石磚縫裡,澆灌著泥土裡掙出來的幾棵凍得發白的雜草。
嘴裡和出的白汽帶點溫,小女孩冷到快要失去知覺的手指顫巍巍解下背上的包袱,從中摸出一個乾淨的小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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