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瑩把被子放下,拿抹布把床板和櫃子裡擦了擦。拉開陽台有些鏽蝕的門,衝林遠道:“也還可以,對吧。”
林遠站在宿舍門口,久久沒回過神。
他想要的,不是這樣的。
但他在龐瑩眼裡帶看到了討好,動動喉嚨,輕聲道:“挺好。”
到現在才有點真實感,那個他想去的學校,是真的去不了了。
龐瑩走後,林遠躺在新鋪好的床上,休息了會,看著上鋪的床底板,閉上了眼。
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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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想要好好學習,然而在滿屋睡覺玩樂的學生之間,他很難分出心神聽講。林遠一直不是什麽自製力很強的人,性子也懦弱,所以無法拒絕舍友和朋友帶他出去包夜的提議,也無法在整個宿舍熬夜抄作業的時候靜下心來認真演算上兩題。
早就聽說過,山原高中不是什麽好學生待的地方,現在看來還真是。
他原本也不是什麽好學生啊,差點忘了這點。
基礎本來就差,還沒法專心學習,自然沒法在考試中拿到可人的成績,他每周回家都能聽到林銳勇帶著諷刺的問話。
不過或許是習慣了,林遠發現自己竟然能做到在林銳勇的冷嘲熱諷之下面不改色的繼續吃飯,察覺到這一點後,他覺得有些可笑,表面上越發乖順,可心裡屬於父親的那倆字稱號,卻越發淡了。
只是龐瑩看著他的成績那種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表情,總是能精確地戳到他痛處,讓他像是被剝光了扔進雪地裡,羞憤寒冷。
偶爾在網吧裡黑著眼圈頂著泡麵頭打完遊戲之後,會刷點微博解悶。總有一些人會發些自己努力的日常,有時是為了一道題目熬夜奮戰到兩點,有時是堅持每天一套試卷,並整理十道錯題集,有時是減肥打卡,或碼字畫畫。
每次看到別人並不光鮮亮麗,卻充滿鬥志和向上精神的人生,他就會覺得自己是陰溝裡的老鼠,是廁所裡嗡嗡飛的蒼蠅,上不了台面,見不得陽光。
他曾經幻想過,整潔乾淨的校服,陽光充沛的教室,沒有劃痕髒話的課桌,沒有堆滿垃圾的角落。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風中有桂花香隱約飄來,同桌轉頭過來和他吐槽今天老師吃了韭菜餡的餃子,老遠都臭。
他偷偷地笑,然後在精心包好的書皮上一筆一劃寫下,林遠。
他拿下耳機,遊戲音效吵得他頭腦發暈,眼睛也酸脹不已。轉頭望去,大家基本都睡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在鍵盤或椅子上,泡麵盒一個堆著一個,雪碧和可樂瓶子滿地都是。
刺鼻的煙味揮之不去,鍵盤的縫隙裡也落滿了上一個人留下的煙灰,林遠垂眸看著,不知怎麽就想起了林銳勇夾著煙在陽台抽的模樣。
一個中年男人,一無所成,怨天尤人,最終庸碌一生的模樣。
空調機箱的嗡嗡聲傳進耳朵裡,還有對面正在廝殺的男生充滿髒話的怒吼,林遠靠上椅背,電腦屏幕上的光映在他臉上。左胸腔那個空洞似乎又被扯開了些許,喚醒著消失已久的沉痛。
偶爾想一想,他活得還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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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似乎沒有那麽難捱,習慣了也就那樣。林遠抱怨不了什麽,就只能接受,雖然這個過程對他而言越來越艱難。
宿舍樓下有個電話亭,給電話卡充了錢就能用。林遠每天都會來打上一個,有時是龐瑩,有時是林業學,大部分時候他拿著電話站了半天,不知道打誰的號碼。
聽林業學說,現在在外面混的還行,正在做些小生意,沒什麽經驗,就怕被騙,一刻都不能放松,有點累。
聽龐瑩說,小區裡那傻兒子的爸爸有一天喝醉了,失足掉進河裡,泡了一晚上,死的透透的。老母親沒什麽錢,東拚西湊弄了個不像樣的葬禮。他老婆回來過一次,哭幾下,就又走了。傻兒子早些年打狗的時候,不小心吃到喂狗的毒包子,小小年紀就沒了。世事無常,這一家老小最後都沒好結果。
林遠捏著電話,想告訴龐瑩,並不是世事無常,那家傻兒子不是不小心吃到毒包子死的,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幾個同小區的朋友在對傻兒子愈發過分的“惡作劇”後幸災樂禍的表情。
其實他們之間真的沒什麽仇怨,可惡意就是這樣滋生了,並且肆無忌憚的蔓延。如果能告訴他們中的任何一位家長也許就能阻止悲劇,然而他說不出口,他無法面對任何追問,他花費了幾年時間才從愧疚陰影裡走出來,真的不想再經歷一次。
龐瑩還說,喜歡在後巷子抽煙的那幾個混混,也惹了些事,有的蹲了牢子,有的跑了。龐瑩說真是大快人心,這種人渣存在只能是禍害,走了更好。
林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只是想起某個晚上,只有那個笑著的青年問了自己左手心的傷勢,也只有他們關注到自己在長高。
這才多久,怎麽什麽都不一樣了?
林遠想問,卻不知道問誰。
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溫憫生坐在石墩上,垂下視線。
天色深暗,夜幕間沒有一顆星星,路燈的微光打在她側臉上,把她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襯的更加蒼白。
這一段記憶時間挺久,跨度也大,她身上似乎被抽去了所有力氣,軟綿綿的。
她咬牙撐了一會,眼前猛一黑,就要往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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