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繡聽見這聲音,並沒有回應,像是沒聽見那般,反而是對方疑惑片刻,“不過這小丫頭片子竟已至大乘,有意思,你們倆這都在扮豬吃老虎麽?”
“行了,小丫頭別費勁了,我這情-毒從無解藥。除非有人願意渡到自己體內,否則,從此每旬發作……若無人紓解,筋脈、丹田寸裂而亡。”
大約是很久沒有碰上能說話的,這聲音絮絮叨叨,格外囉嗦,沒人搭理也要主動開口。
果然,吃下這丹藥之後不久,面上情-潮消退的歲意歡很快又被那粉色浪潮重新席卷,才從她懷裡起來,就重新無力地跌回去。不知不覺間,眼睛都變成了兔子般的紅。
不可能。
蘇明繡記得自己上一世就是靠這些丹藥……
碎片的記憶因為被反覆查看、觸碰,在大腦深處發出尖銳的疼痛,像是破碎的鏡片銳利地刺入腦海,她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歲意歡從她眼中的倒影裡,看出了自己又被激出的紅色眼睛,以為蘇明繡是想到了在百花宗的時候,自己被控制著傷害到她的事情,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無措地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是魔族……我沒想傷害你的……”
蘇明繡咬牙忍著腦海裡翻江倒海的疼,卻依然分出注意力在她身上,聽見小姑娘囫圇的道歉聲,隻悶聲將人抱得更緊,似乎恨不能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她終於想了起來,粘連這些碎片的東西,究竟都是什麽——
上一世的百花宗,她以為自己是憑借本事逃過葉清柏的追擊,卻原來是歲意歡將她救下,藏在了後山,給她留下丹藥,讓她跌跌撞撞恢復力氣,想要救下山門弟子,回去後才發現處處是火海,自己那一片小花園早就付之一炬。
等她帶著幸存的小師妹下了山,想要回頭,才知道自己被師門通緝,成了軾師的叛徒,為了不牽連小師妹,蘇明繡獨自躲避正道的追捕,一路往偏僻的地方逃,最後被迫躲進這鎮海樓秘境。
她沒有中幻境,中的是這情-毒,而蕭星瑋也中了一樣的毒,只是她用法器將對方逼走,轉而跌到了更偏僻的地方。
然後。
有人救了她。
將她身上的毒引走,許是因為不太熟稔的緣故,讓她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到了後來,她們倆滾作了一團,就在這人人都出不來的幻境外,就在這關滿窮凶極惡、層層都有厲獸哀嚎的鎮海樓裡。
她們互為解藥,一次又一次,意亂情迷,甚至顧不得周遭的危機。
可蘇明繡全忘了。
她以為自己跟歲意歡的緣分止於百花宗,後來再沒有見過。所以將歲意歡捧作心頭的白月光,永遠高懸於天際,因為難以觸碰。
可是其實,這月亮早就被她按進深潭裡,撫過每一條棱角、探過所有溝壑,月亮被她在潭水裡搖晃地光芒都破碎。
而她還不肯停止,便要掬起潭水,將月亮洗得乾乾淨淨,又珍重地抱進懷裡。
蘇明繡早就得到了她的白月光,可是她忘了一切。
她甚至還想起來,後來自己還進入了魔淵……有個魔頭曾來見過她,那些回憶被鎖在更深處,她想不起來,卻清楚記得自己說過什麽——
清冽的聲音,說出比魔淵巨獸的牙齒更鋒利的話,簡單一句,能將那魔族的心都攪碎。
“閣下是何人?”
“我可不記得我同你們這些該死的魔頭,有過什麽可稱交情的往來。”
是她忘了。
她抱過那輪明月,讓冷白的月亮染遍自己的體溫,卻在醒轉後懨懨將這月亮拋棄,等月重新高懸於天,獨照耀她的時候,她卻露出困擾的眼神,覺得煩擾,寧可這月去照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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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小魔頭,你若再不跑,你可要死在她懷裡了。”
見到蘇明繡的反應,還有在她懷裡眼瞳深紅、卻滿是絕望和厭棄,時刻等著引頸就戮的歲意歡,那妖物被大大滿足,恨不能以酒、以歌來和這絕佳的戲。
歲意歡聽見了,但她沒有跑,只是有濕潤從眼尾落下,很輕地說,“我欠她一次,她若要殺我,我無話可說。”
這是要還先前百花宗她被天魔所控、失手的債。
恰在這時,蘇明繡睜開了眼睛,她的眸光從未如此冷過,此刻若是蕭星瑋擺脫了幻境來看,怕也覺得太阿劍的劍光,都不及她眼底的殺意凜冽,似斷崖峭壁反射的山光,也如正午雪山峰頂的一線白——
“你、該、死……”
蘇明繡從未如此情緒外露過,但從唇齒間一次一句說出這三字時,卻有如言靈那般,薄唇吐出,凝聚恐怖的殺氣,讓直面她的歲意歡和那暗處窺伺的妖物都齊齊一怔。
可是,唯有天道知道,這句話並不是朝著她們倆。
而是對它。
“那時你是主角,既得世界與我的眷顧,就該做出相應的犧牲,我給你無上的榮光,你覺得你不應該付出代價麽?”
它仍然很平靜,好像不覺得現在才被蘇明繡發現上一世自己隱藏的真相有什麽不對。
恆河時光已經數不清流過的細沙,它存在了太久太久。若此界有神,也當是它的意志,天道賜予外物恩惠。自生出意識之後,便也要從萬物這裡收取報酬。
蘇明繡忽然想起來自己剛去第一個世界做任務的時候,心中含著的恨意那麽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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