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唐也知道自己編的帽子不怎麽樣,她拿手的是紙藝,不管什麽紙,只要她想,她就能讓它變成她想的模樣,編織不過是紙藝外延伸的興趣。
可是,信口已經開了,再不拿手也要拿手,無用之人不管在哪都討人嫌,遑論在這座誰都無法確保自己平安的荒島上。
而她,不僅無用還是累贅。
肚子裡的孩子是她活著的堅持,同樣也成為活下去的累贅,懷著孩子的她注定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行動自如,只能坐在這等待其他人救濟。
但是,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現在願意分她一點食是因為剛上島,時間還短,時間一長……
他們就是在擔心這個吧,所以才會一直主動攬活到身上。
韓唐望了眼蹲在岩堆邊敲螺的老爺子。
說什麽活夠了,其實一點也不想死,人只要還有執念都不想死,哪怕是苟且也好過帶著恐懼死去,她也不例外。
救援沒那麽快到來,雖然不想承認,但也無法否認遠離人跡的事實。
所以,不管是撿垃圾也好,看火也好,又或者不拿手的編織也好,韓唐都願意接受。
她想活下去,帶著丈夫曾在這世上存在過的最後的證明活下去,僅而如此。
啪啦啦——
枝棍交碰的響聲吵吵鬧鬧鑽入耳中,韓唐抬眼看去,就見溫隨雲腳底飛沙又蹬蹬往林子跑,輕快的步子帶著孩子鮮明的活力。
真不愧是母女……
看著溫隨雲跑遠的背影,韓唐如此感慨的想著。
溫思琪是個冷靜的人,溫隨雲也是個冷靜的孩子,從暴風雨後到現在,韓唐就沒見到過溫隨雲和其他孩子一樣在恐懼面前哭天喊地,饒是害怕已經在臉上顯露無疑,溫隨雲也是安靜地蹲在那兒抱著她自己不哭不鬧。
當自己帶著不安看到她的害怕時,她甚至還會咧開嘴回來個安慰的笑容,儼然一個縮小版的溫思琪。
敏銳。
她看出來了吧。
所以才會這個活交給她,而不是聽說擅長編織的老太太。
這樣的女人,究竟是因為什麽會愛上一個把感情與欲望並成遊戲的人渣?
韓唐心不在焉編著帽子。
老爺子回來了,提著一瓶子混水的海螺匆匆回來,翻弄了好一會兒,就帶著個盒子又回去灘塗。
無人島嶼從來是人類以外其他生物的天堂,尤其是生活在淺灘的海鮮,在這裡它們不用擔心被大范圍捕食的危機泛濫生長,潮水能滲及的地方都有它們身影,那些不知道扎根在這多少個歲月的岩石上就吸附著許許多多的貝螺類生物,足夠他們這幾個落難人生存一段日子。
潮水已經退的差不多,大片泥濘的沙土裸露在陽光下,些許粼光閃爍其中,老爺子脫掉襪子赤腳走在沙土裡。
運氣不是很好,今天的海鮮生物似乎是預感到葬身的危機,一個個隨潮水跑的飛快,老爺子沒能像昨天一樣捉到一條像樣的幸運兒,鐵盒子裡隻舀到幾條沒長開的魚苗,放在平日,老爺子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就直接甩回水裡,但現在……
還是吃了吧,多一口肉都一點心安。
倒掉些海水,老爺子捧著鐵盒子繼續轉悠在海岸。
太陽漸漸升高,揮灑熱量的光輝刺射在身上,已經是八點多的太陽了,海島上的溫度愈發熱情,將海風灼燒變得嬌柔,揮不去額角迸出的汗水。
老爺子抬起手擋在眉上,渾濁的雙眼眺望遠方海平線,褶起的老菊花有期望、有失落,以及懷疑的猜想。
“這天……不對。”
老爺子搖搖頭,低聲喃喃,轉而回身望向幽靜的叢林。
是溫思琪去的方向。
他好像有什麽話想說,張了張嘴卻歎聲放棄,又回過身低頭彎身。
一個水窪起著泡泡,水裡有八條腿橫衝直撞,兩隻鉗子耀武揚威,老爺子眉頭一緊,眯起的渾濁頓時凌厲,只聽一聲嘩響,粗糲的大手從水中瞬即掠過。
合蓋,收手。
老爺子一手托盒,一手手壓著蓋子,盒子裡刮著沙沙聲響,像指尖在黑板上嗞地劃過,不斷挑戰聽覺的敏感度底線。
老爺子不以為意,咧開的笑容不能再以菊花做比,是彩票,大獎的彩票。
韓唐奇怪地看著老爺子‘瘦不禁風’的老腿邁著穩健的步子,樂呵呵抱著鐵盒子回來。
盒子裡沙沙的吵鬧不停,韓唐一下子來了精神。
“螃蟹?”
“對,大著嘞。”
“孩子,幫我把筷子拿來。”
老爺子放下盒子,左手猶壓在蓋子上,韓唐趕緊從邊旁拿過早飯時充當筷子的兩根樹枝遞給老爺子。
小心地打開盒子一角,一隻三指粗的鉗子氣勢洶洶咬在盒子邊緣,老爺子眼疾手快,連同粗壯的鉗子,一筷子夾住往盒子外伸展的鉗子。
沙沙沙——
螃蟹的半個身軀猶在英勇奮戰,然而命運的大手輕而易舉將它壓製。
“快,拿條繩子來捆住它!”
韓唐從垃圾堆裡抽出一條尼龍繩,雙手飛舞一圈圈纏繞到螃蟹身上。
繩,要圈圈繞著腿。
韓唐優異的手工技術在這隻英勇的螃蟹身上得到完美展現。
“要不要再弄條繩子纏一圈?”
“不用,它掙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