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急躁,女孩們依偎在一起,柔軟的發絲糾纏,纖瘦的身體陷進公仔棉,她們雙手交握,真誠祈禱,願漂泊的靈魂得以安息。
……
春信身邊的位置空下來,老師也沒有安排別的人坐,除了班主任的課,雪裡都過來跟她一起坐,別的老師不知道情況,後桌被擋了也不吭聲。
班上氣壓很低,課間少了些熱鬧,走廊上也沒人打架了。但每個班都少不了幾個腦殘,嘻嘻哈哈在後排開玩笑,說鄧奕的鬼魂來找誰找誰了。
熟悉的、陌生的,同情或是恐懼都罷,中秋放幾天假回來,已經沒人記得,也不再有人談論他。
春信想和雪裡在一起,又有點煩,她上課一開小差雪裡就用胳膊捅她,眼睛警告她。
春信深深吸氣,手壓胸口,一副被氣得不輕的樣子。雪裡又用胳膊捅她,小聲:“好好聽課。”
春信翻了個白眼,瞬間離她八丈遠。
過了五分鍾,老師寫板書的空檔,一個紙團被扔到筆記本上,雪裡拆開看。
——囉嗦!煩人!
雪裡提筆回。
——討打。
春信畫了個生氣錘桌子的小人。
下午最後一節課,體育老師生病,班主任佔了上語文課,雪裡忘了換回去,老師看見也沒說什麽,雪裡準備放學就把座位搬過來。
課桌裡有幾本資料書,是鄧奕的,春信收起來放在書包裡,雪裡清理桌洞裡的紙團,值日生掃到這裡,她們把桌子搬開,後桌男生一直趴在座位上,值日生推他,“讓我掃地。”
後桌男生於是把腳收起來,春信瞥他一眼,拉上書包,跟雪裡牽手,“走吧。”
兩個人走出教學樓,從學校後面樹林裡的石板小路穿出去,發現後桌男生跟著,走到拐彎的地方,她們藏到牆後面,雪裡順手從地上撿了根爛拖把棍,春信撿了塊石頭在手裡掂。
後桌男生匆匆從牆角拐過來,急刹停下腳步,雪裡提著棍子遠遠指他,“想幹嘛?”
春信握著石頭,“你別過來,不然我砸死你。”
男生退後兩步,左右看了看都沒人,把書包脫了扔地上,校服脫了扔書包上,“你們想打就打吧。”
他蹲地上,雙手抱頭,亮出自己的後背,“我打過鄧奕,在廁所裡,就在你們請假回家那天,也是他沒來上課的前一天。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自殺,如果我知道他要自殺,我肯定不會打他,平時肯定也不欺負他。你們可以幫他報仇,你們想打就打吧。”
雪裡聽明白了,春信也聽明白了,兩個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神經病。”
春信扔了石頭,拍乾淨手,男生堵著路,人長得大坨,蹲那她們都出不去了,春信罵他:“好狗不擋道,你給我讓開。”
他不讓,一定要讓她們打一頓,要贖罪。
雪裡手遮住眼睛,揉了揉太陽穴,心煩。
春信歪頭看他半天,真不理解他,“你要贖罪,也不是跟我贖罪,你跟我贖罪有什麽用呢?人在的時候你不好好對他,人死了說這些做這些有什麽用。”
他頭都快栽土裡,又莫名其妙哭起來,“對,你罵我也行,你罵死我吧,你罵我,我心裡好受點。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欺負人,他死了,我覺得都是我的責任,我晚上都睡不著覺……”
他跪在地上哭得好大聲,一邊哭一邊喊,後面都聽不清說什麽。
春信抱著手站那看半天,覺得他還不算無可救藥,也是不忍心,蹲到他身邊勸,“好了,知錯能改就行,你以後不要再隨便欺負人了,人家又沒惹你,你幹嘛欺負人呢?但你確實沒說錯,你有責任,我也有責任,我們也許都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虛虛點著,男生頭也跟著她手指點,雪裡抱著手靠在牆邊看,百無聊賴打了個哈欠。
苦口婆心教育了半小時,男生終於止住哭。
春信想了想,“那這樣吧,我們去給他燒紙吧,燒紙的時候,你再好好道個歉。”
三人來到河邊,春信差使他去撿些爛木頭樹枝,搭一個小小的篝火,問他,“你有打火機嗎?”
“有的。”男生褲兜裡摸出打火機,雙手奉上。
打火機手心裡掂兩下,春信仰頭問:“你哪來的打火機,你是不是學抽煙?”
男生狂搖頭,“我沒有。”
她震聲:“那你哪來的打火機?!我都聞見你身上煙味了,小小年紀不學好,學抽煙,要爛肺知道不知道,你沒看電視嗎?那電視上,抽煙的人肺都是黑的你知道不知道?”
男生連連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抽了,我要戒煙。”
“你剛才不還說你沒抽煙嗎?”
“……”
火點上,春信從書包裡把鄧奕的資料書拿出來,一頁頁撕下來,扔進火堆裡。
雪裡一向是不參與的,卻也從來不阻止,手揣校服兜裡站一邊看,鬢角的碎發被風吹得遮住了眼。
書本上的文字和公式盡被火焰吞噬,如逝去的生命,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亡湮滅。
“鄧奕,希望你到了那邊也能讀書,希望你也開心,希望你有花不完的錢。”
“鄧奕,對不起。”
第37章
初二下學期,雪裡給春信制定的積分獎勵是跟她一起回北方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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