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面陽光正烈,看出去白花花一片,這屋裡就顯地暗了。我可以聽到珠簾之後一些輕微的人聲,也許是河雅,也許是離珠,聽不大真切。
大致來說,她們明明是情投意合的一對,那麽為什麽要把我扯進來?我開始慢慢回憶,如此,那次河雅故意當著那麽多人的面為我系靴上松開的綁帶其實就是為了讓離珠產生什麽誤會,離珠把我召去讓我脫衣服,離珠讓仙小妍給我妝扮實際都是河雅那次舉動所產生的效果。說明什麽?說明她大度地接納了我?
……………………
我不知道她們之間在玩什麽把戲,我只知道為了夭華我必須得奉陪到底。
我釘子一樣杵在離珠的屋裡,也不知過去多久,一聲清晰響亮的瓷器落地聲穿過珠簾傳進我耳裡。我斜著眼睛狀似不經意地頻頻往珠簾那瞄去,看不清楚,踮著腳跟往那處挪,才動了半隻腳掌的距離就見珠簾一陣大力的晃動,河雅狼狽地躥出來,手忙腳亂地攏著衣襟。
我立刻收回腳,若無其事低頭看鞋。河雅理好身上的袍子,在簾外清了清嗓子,說:“離珠,我先走了,遲些再過來。”
簾內沒有回應,河雅搔搔頭,原地踱了幾圈,見簾內依然還是沒有回應,她就抬腿朝我走來。
“春兒,沒有比你更傻的了,怎麽就等在這裡呢?一直站著不累麽?”她的臉色黑地跟塗了炭灰似的,可聲音一如既往的悅耳,甚至還帶著些吃驚和心疼。分明是她把我撂在這裡不管不顧的,現在充什麽好人假裝什麽關心?我知道她又演上了,於是說:“我不累。”
“以後不要再這樣了知道麽?”
“……知道了。”
她眼睛看著珠簾的方向,又對我說:“你這樣,我會難過的……還疼不疼?”
疼?什麽疼?我迷茫地抬頭,比著唇形問她:“什麽意思?”
她揪起眉,顯然對我的遲鈍感到沒有耐心,我認真地盯著她的臉試圖找到答案,她努了努嘴,看著她唇形姣美的嘴巴我恍然大悟,是問我耳朵疼不疼麽?
“不……不疼了。”
“嗯?”
這一個“嗯”字發音偏重,下沉,且拖長了尾音。難道對這個答案不滿意?我受不了地捏緊拳:“現在……不疼了,昨夜挺疼的……”
河雅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顯然她的目的達到了。
我松了口氣,跟著她一起朝門走去。這時離珠的聲音從簾後響起:“你走,春至留下。”
我馬上看向河雅,河雅顯然也覺得吃驚,但只是一瞬:“不要亂說話!”她湊到我耳際,動作親昵地用警告的語氣說道。
我沒吭聲,悶頭走到珠簾外,又有些不確定地回頭。河雅還站在門邊,她的身影背光,沒有動,我恍惚覺得她在對我笑,很溫柔友好的那種。
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我一側身,進了珠簾。
裡面空間不是很大,但那張雙人臥榻卻格外奪人眼球。離珠偎在臥榻之上,赤了足,一只在榻上,一隻叉了出去,腳尖微下彎。綢衣襟口大開,酥胸半露,香肩赤裸。她的左手搭在腹部,手指間纏繞著原前戴在頸間的紫金祥雲瓔珞。
這不令我吃驚,令我吃驚的是她右手裡拿著一支通體漆黑的煙槍,對著煙燈啟唇迷離地吸了一口,然後仰著脖子慵懶倦乏地軟在枕上。
有清煙從她嘴角鼻翼慢慢散開,她在吸食阿芙蓉!
我終於明白為何她的屋內香氣如此奇異。那是混了藥香與阿芙蓉的氣味,引人入勝又帶著危險的示警。
她紋絲不動地躺了好一會,後來放下煙槍,略挽齊整青絲,斜眸看我。
不知為什麽,我沒有在第一時刻與她對視,而是有些逃避地看著榻下那個破裂的瓷瓶,乳白的膏狀物蜿蜒在碎瓶四周,黏糊糊的,有些叫人惡心。
離珠見我的目光定在那上面,就說:“那是黑玉膏。”
發音有些熟悉,對了,中午用膳的時候河雅提起過。我不知那是何物,但此情此景之下,人難免不產生一些聯想,這想必也不是什麽擺的上台面的好物,指不定是……
我不自然地移開視線,離珠這麽坦然地說,我倒覺得有些尷尬。
她穿好綢衣,端正地坐起來。
我突然開始緊張。她作為祝靈島島主,自有一派氣度,那種氣度壓人至極,不是霸氣,而是濃地化不開的陰氣。
對,離珠身上的陰氣很重。這與她作為仙人的身份,真是有些自相矛盾。
我原本也是很陰寒的人,與她一比,簡直不值一提。她即使穿得再豔麗,姿態再柔媚,那絲絲的陰冷還是會從她周身散發出來,開始也許不容易察覺,但時間一長,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她影響,內心生出悲觀絕望的念想。
“離開祝靈島多久了?”
我沒料到她會以這個問題開場,我以為她這次召我進來多少是為了河雅,但光這一個問題也不能說明她的意圖不在河雅身上。只要是關於河雅的,我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但對這個問題我沒什麽可猶豫的,回答說:“不足六十年。”
“一直跟著那個人,嗯……夭華?”
“……是。”
“說說她。”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她竟會讓我說夭華。不是征詢,也不是命令,她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這是件乏善可陳的事,不存在什麽難言之隱,想訴說便隨時可以開口。這樣的態度雖然隨便,卻輕易卸下了我的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