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隱隱有要逐客的意思。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轉身,背影是前所未有的孑然。河雅情不自禁往前行去數步,我看在眼裡,心頭湧現難以描摹的悲傷。
不僅僅只是因為河雅的反應。一直以來我都知道離珠對河雅有情,而河雅說要去碧棲谷,便是永遠不會再回祝靈島了。
兩處相思,此生不見。
雖然這一切不能說完全是由我所促成,但我無疑是一劑強心帖,因為我,而更堅定了河雅想要離去的決心。
但是河雅也難過,她愛離珠,愛地很深。或許窮極這一生河雅都不會忘記離珠哪怕分毫,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抓著她,守著“遲早會遺忘”的令牌來自欺欺人。
我只是怕,怕等不到那一天,怕散場之後苦的會是三個人的心。
離珠靜默地立在深夜裡,聲音被春風徐徐送來,一瞬間零碎不堪。
她說:“春至,珍惜你自己,一定要帶著心寶更好地活下去……不要讓心寶失望。”
沒有人和我說過這句話。河雅沒有,妖無藍也沒有。在河雅來看心寶只是我的手臂,她關心的是我接上手臂後虛弱的身體,而妖無藍雖然喜歡心寶,但她更在意的卻是與我之間的情誼。我失落了什麽,只有離珠一針見血地指出來。她簡單一句話就戳中我心底的傷口,同時帶給我無限去面對的勇氣。
是啊,我不能讓心寶失望。
那天晚上我夢到了心寶,它笑眯眯地背手在院裡踱來踱去,陽光照在它滾圓的球壁上,走累了,它就攤在草地上翻來覆去地當烙餅。
它還好好地活著,和我一起。
我打開離珠提來的盒子,取出一塊糕點,掰開,一半給河雅,一半塞進自己嘴裡。河雅吃完隻道:“她的糕點師傅手藝不錯。”
我示意她再吃,她就不碰了。我蓋上蓋子,在妖無藍來看我的時候全部給了她。
妖無藍吃完一抹嘴,顯得頗為感慨:“春至,我發現島主真不賴,不僅給你接了手臂,還一直送吃的過來……呃”,她睃了眼不遠處的河雅,清清嗓子,“……我覺得島主是好人,就是心太軟了,仙小妍這麽大逆不道,她也隻把她關進了暮歸湖底下的水牢裡,過不多久也就該放出來了吧?……真不好。”
我能感覺出妖無藍對仙小妍有種非常強烈的恨意。這次的事件之後她自然而然更堅定地認為白尾是仙小妍所殺,仙小妍能對由自己悉心照顧的心寶痛下殺手,又何況是數次讓她顏面掃地的白尾呢?
妖無藍這麽理解,我找不到一點錯處與漏洞,可是卻更加深了我的罪惡感——仙小妍之所以要做這樣極端的事,只是因為離珠對我的好跨進了她的雷區吧?她越失衡,就越忍不住想要報復我……
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卻無法讚同她的行徑,症結從來不是以帶給他人傷痛來轉移的。她自有她的可恨之處,但是就此成為藥人又難免太過可憐,好在仙小妍最終沒被送去邀賞樓,這其中自然少不了仙落塵的斡旋,但我從不認為離珠是這麽輕易就能改變主意的人,可到底是基於什麽原因促使她收回了自己先前的命令,我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在心裡琢磨仙小妍畢竟跟了她很長時間,她多少還是舍不得的吧?
自從那次月夜之後,我就沒有見過離珠了。只有一次,春困泛濫的午後,河雅鑽在床上睡著了,我因為右臂關節處針刺般的疼痛而輾轉反側,怕吵醒河雅,便輕手輕腳出了房門透氣。
我倚著廊柱坐下來,朗朗天幕高遠蔚藍,我眯著眼睛抬起頭,片刻之後注意到那隻放飛的紙鳶。藍天白雲下孤單單的一隻紙鳶,明明都是生機勃發的色彩,卻讓人從心底覺得荒涼。
那天離珠說要一起放紙鳶,心寶進入暗室前後都心心念念著,可是它終究沒能如願。
我知道是誰在放紙鳶,隔著這不算遙遠的路途,無聲無息地實踐著她當初的諾言。我伸出右臂,對著虛空展開五指。
心寶,你看到了嗎?你一定能感受到的,對不對?
紙鳶隨風越飛越高,肉眼固執地望著,終於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小點。
夏季來地無聲無息。
妖無藍攢下自己分得的布料給我做了條夏裙。料子自然與離珠送來的那些無法相提並論,可是那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毫無保留全部給了我。
她讓我試穿的時候顯得比我還羞赧:“春至,我挺不好意思的……布料不太好,這種針腳也是從小朝那兒現學的,你別嫌棄啊……”
我去抓她的手,她不自然地往後藏,我強硬地掰開她的手指,上面果然又密密麻麻布滿了針扎的小口子,又紅又腫。
“我怎麽會嫌棄,我寶貝還來不及。”
妖無藍雙眼一亮,笑地嘴都何不攏。
這樣平常的一句話,卻能讓她如此高興。
這個世上不存在無法說出口的話,只有願不願意說。而以前的我把什麽都擺放在心裡,即使想到了也未必會說出口,可是也許是受了河雅甜言蜜語信手拈來的影響,漸漸也覺得適時表達自己的感受不再是那麽為難的事情了。
如果這樣就能讓妖無藍高興,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吝嗇自己的言辭,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讓她笑出來的機會。
“不過……”妖無藍躊躇了一番,還是決定對我全盤托出:“因為小朝和我走地近,所以島上其他人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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