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叫一聲走了。
江依站起來,看到雙手插兜站她身後的鬱溪嚇一跳:“怎麽不叫我?”
鬱溪說:“看你會兒。”
或許別人不會懂。
她的人生,八歲前充斥著尖叫和撕扯,八歲後充斥著冷漠和回避。
而現在,有一個她熟她信的人蹲在地上逗貓,貓懶洋洋的,人也懶洋洋的。身邊有車開過,是祝鎮很少聽到的呼嘯聲,好像帶著時光一起,瞬間就往前走了很遠。
路燈在這一瞬點亮,照亮那人的臉,那人的眼,那人的發。
這是鬱溪人生中難得美好的一瞬間,她可以安安靜靜在這裡站很久很久。
直到那人起身,把手裡一根有點化了的冰棍往她手裡一遞,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連指尖都透著溫存:“小孩兒,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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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溪慢慢走著,舔著手裡的冰棍。這冰棍和祝鎮的不一樣,不是加了點糖精的白水凍成的,而是有一種濃厚的奶味。
她吃冰棍的方法和江依不一樣。江依嘬了兩口後就開始咬,嘎嘣嘎嘣的,一副快意享受的瀟灑姿態。而她不,她一點一點慢慢舔著,讓那點奶味在嘴裡化開。
然而就像所有美好的事都會落幕,冰棍她舔得再慢,也總有舔完的時候。
還是江依笑著把小木棒從她手裡搶過去,上面深深淺淺都是鬱溪的牙印。
“小孩兒有這麽饞麽?”江依笑她:“姐姐再給你買一根。”
鬱溪搖頭:“不用。”
她想抓在手裡的,本來也不是一根冰棍。
M記很快走到了,在暮色中亮著暖黃的光。
江依一偏頭:“進去麽?”
鬱溪其實有點緊張。
就像江依猜想的一樣,鬱溪從來沒吃過漢堡,鬱溪從來沒零花錢是一方面,還有就是祝鎮根本沒這東西。電視裡偶爾會出現的M記廣告,歡樂的明亮的洋氣的,讓漢堡這東西變成了外面世界的一種象征,一個符號。
鬱溪曾無數次幻想過,漢堡會是什麽味道。
麵包應該像饅頭一樣是軟的。炸雞應該是脆脆的香香的。
這會兒她站在門口,隨著進進出出的人開門關門,店裡已經飄出一股從沒聞過的濃鬱香氣,敲打著她的胃。
“你緊張什麽?”江依笑著拍了下鬱溪的肩:“是你吃漢堡又不是漢堡吃你。”
鬱溪跟著笑了笑,青澀的不好意思的。
江依看得心裡一暖又一疼。
要是鬱溪生日那天,她的漢堡送出去了該多好呢?偏偏那天葉行舟突然出現,漢堡掉在地上,沾了一身的灰。
江依柔聲叫鬱溪:“那我們進去吧。”
鬱溪正點頭的時候,突然有人叫:“江小姐——”
江依心裡一抖。
她從這個稱呼出現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在祝鎮認識她的人都叫她“依姐”,“江小姐”這個稱呼,可真是久違了。
江依心砰砰跳著時,就看到眼前出現一個中年男人,挺陌生的,又覺得在哪見過。
江依記人的本領還行,她很快想起來——這是鬱溪受傷那夜,送她們從祝鎮來市裡的司機。
江依一把抓起鬱溪的手腕:“快走。”
轉身就是一條馬路,這會兒明明是紅燈,江依平時軟塌塌的一個人,動作卻奇快,抓著鬱溪的手躲著車流,很快跑了過去。
來找江依的司機一愣,他顯然沒想到江依會跑。
市裡不像祝鎮人那麽少,尤其這會兒傍晚,正是下班的時候,馬路上的人熙熙攘攘,兩個女人目標又小,鑽進人流,很快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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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溪感到江依抓著自己手腕的手都在抖,她反握住江依的手穩住她:“那人誰啊?”
江依送她來市裡那夜,她傷得不輕暈乎乎的,眼睛都睜不開,根本沒看清那司機長什麽樣。
後來她也問過江依,大晚上的江依從哪找來的車。
江依特得意的一撩長卷發:“客戶。”
鬱溪氣悶悶的說:“你客戶這麽厲害的嗎?”
江依更得意了:“那當然,姐姐認識厲害的人多了,姐姐可是在好幾個台球廳當過球兒姐。”
鬱溪就不說話了。
她不想再聊這個話題是因為,開汽車的客戶和一窮二白的她之間,劃出一條深深的鴻溝。
她十八了,可和不知多少歲的江依之間,還是隔著這樣一條鴻溝。
她在這頭,江依和她所謂“厲害”的客戶在那頭。
無奈的少年人在這頭,對生活很有辦法的成年人在那頭。
鬱溪悶悶的想,等我考上大學,我會變成比你所有客戶更厲害的人。
等我,等我再長大一點。
在鬱溪心中,江依就是那個對什麽都很有辦法的成年人,她從來沒見過江依這副失魂的樣子。
江依抖了抖唇,勉強扯出一個笑:“債主。”
鬱溪一愣。
江依……是為了躲債才來祝鎮的?
她這是欠了人多少錢?
江依問鬱溪:“今晚不在市裡住了,我們現在回祝鎮行麽?”鬱溪點頭,又想起:“現在沒車了。”
江依牽著她跑到一個轉角:“你在這等我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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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鬱溪分開後,江依跑到一個自動提款機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