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初停,山寺瓦礫殘破,只有東南簷角下懸著一隻生鏽的銅鈴,其余的銅鈴皆以破敗隕落。
叮鈴、叮鈴。
偶有微風吹響銅鈴,發出破碎的聲響。
那時的太平已經窮途末路,她並不怕死,準確說是已經等到了死的這一日。
唐隆政變後,她手握大權,甚至四哥李旦已經動了廢太子李隆基的念頭,她本可步步為營,走上權利的巔峰。
可走上了那個位置又如何呢?
她掌握天下,終是可以許她一世太平,那個與她並肩天下的心上人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聽說了那個誓言,那是婉兒用命換來的誓言。
“我不稀罕你送我的太平長安!我要的只是你,只是一個活生生的你啊!”
太平幾近癲狂地在空蕩蕩的佛寺中怒喝,聲音回蕩在佛堂之中,像極了一聲聲的譏笑。
“我只要你回來……你回來啊……”
雖然已經過去三年,雖然太平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哭,可每次憶起婉兒的點點滴滴,那撕心裂肺的痛感便會排山倒海而來。
窒息。
深切而無望的窒息。
痛哭一場,並沒有宣泄任何痛楚,反倒將絕望放得更大。
生何歡,死何苦?
熬到了這一日,她終於將李隆基徹底激怒,對她下了狠手。
一陣癲狂的大笑之後,太平跪在了爬滿青苔的佛前,她重新整理自己的儀容,然後虔誠許願:若能再見婉兒,她願在佛前誦經百遍,來世折壽十載。若是百遍不夠,她便誦千遍,倘若折壽十載不夠,她便折壽三十載。只要,還能見她一面,親口告訴她“別怕”。
太平在山寺誦經了整整三日,她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到底誦了多少遍經文,若不是李隆基派人來“請”,推倒了大佛,壞了她的祈願,只怕她還要再誦上幾遍,換來世一個善果。
回到現下,當初佛前種下的那一點點善因,終是換來了重活一次的善果。再見盧舍那大佛,太平虔誠禱告,一為還原,二為祈壽。
若是這輩子她還是只有四十余歲的壽命,減去十年,她便只有三十余年保護婉兒,實在是太短。
好不容易能與婉兒從頭開始,好不容易能有機會重新許婉兒一個太平長安,她貪心地想要多幾日壽元。
“願佛憐憫……”
當太平虔誠許願結束,睜眼才發現武後已經看了她許久。
武後微笑,“太平許了什麽願?”
太平也笑了笑,“阿娘呢?”
“佛曰,不可說。”
“那兒的也不可說。”
武後回頭,示意緊跟的宮人退下,“退下。”
“諾。”婉兒與宮人們一起行禮,退至羽林軍前。
偌大的盧舍那大佛前只剩下了武後與公主,只見武後拿出了密信,遞向了太平,“拆開看看。”
太平接過密信,上面的火漆尚在,“阿娘沒看?”
武後似笑非笑,“你看便是。”
太平把火漆拆開,把信箋從信封裡拿了出來,看完後震驚地看了看武後,低聲問道:“二哥在削阿娘的權?”轉念一想,更覺不妙,“阿娘不該離開長安!”
武後輕笑,“為何不該離開長安?”
太平正色道:“阿娘在長安坐鎮,二哥行事便有顧忌……”
“既然結果都一樣,坐不坐鎮並無區別。”說著,武後扶起太平,仰頭望著盧舍那大佛的臉龐,那張臉龐與她很是相似,只是是她鮮少出現的慈祥模樣,“不入地獄,焉能成佛?”
太平滿臉疑惑地看了看大佛,又看了看母親。
“掌局如下棋,有些子該舍時,切勿不可遲疑。”武後摸了摸太平的後腦,“等你真正懂得這句話,你便可以謀你想謀之事了。”
太平一直以為,謀事當先下手為強,可看阿娘這胸有成竹的模樣,想必是做好了後發製人的準備。
“善謀者,知進退。”武後又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你越想要一個東西,就越要克制自己,遠離那樣東西。”聲音沉下,“不要讓任何人看出你的心思。”
“兒受教了。”太平恭敬地對著武後一拜。
武後臉上重新有了笑意,眸光瞥向遠處的婉兒,“需要阿娘教你如何馴人麽?”
太平連忙道:“阿娘,兒可以的!”
武後從太平手中拿過了密信,不說可否,反倒換了一句,“天色也不早了,回宮吧。”
第24章 術道
月亮爬上洛陽城郭, 清輝灑滿整座洛陽城,萬家燈火通明,與月華相映成趣。
隨駕女眷皆安頓在了紫微城後苑,一路舟車勞頓, 眾人各入各宮, 安頓妥當後,便早早就寢。
天子李治初到洛陽, 頭風又犯, 便下令免去了洛陽官員的朝拜。
與此同時,武後的一道懿旨傳至太平寢宮——“宣上官才人覲見天后。”
太平惴惴不安了一夜, 沒想到阿娘還是忍不住出手了。
婉兒收拾妥當後,便準備跟隨傳旨內侍一起去貞觀殿面見天后。臨行時,她往太平那邊多看了一眼,只見太平低頭翻書, 似是根本不把武後傳召當回事。
如此也好, 免得太平與武後因她起什麽爭端。
“春夏, 外間日頭正烈,你打傘陪才人走一趟。”太平淡淡開口,遞了個眼色給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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