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回頭深望了一眼深邃的宮巷,她終是見到了婉兒,卻還是無法把她攏在掌心,小心保護。掖庭中每個宮人的生與死,不過是上位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她若想護她一世周全,她就必須成為那個人上人。
上輩子渾渾噩噩,只求婉兒一句“喜歡”,到頭來竟是陰陽兩隔,白忙一場。
這輩子一切重新來過,她希望她告訴婉兒的“別怕”,是真真切切的“別怕”。
“回千秋殿,把太傅召來,本宮要聽學。”
“諾。”
春夏舒了一口氣,當即領命。
母后常說學以明智,女子應該挺起脊梁,男兒能做到的,女子同樣也能做到。
這條路雖然艱難,可唯有如此,方能許她真正的“太平,長安”。
太平回到千秋殿不久,太傅領命來到了千秋殿講學。
平日公主最怕聽學,今次主動召請,倒讓太傅覺得有些惴惴不安。
太傅恭敬地對著公主行禮,“老臣參見公主。”
“免禮。”太平跪坐在幾案邊,幾案上的筆墨紙硯已備,她認真的模樣竟是前所未有。
太傅愕然,“殿下今日這是……”
“聽學。”說著,太平提筆沾墨,微笑道:“若有心得,自然應該記下。”
太傅欣慰無比,撚須笑道:“殿下有心了。”
“請太傅開始吧。”
“那今日……就從《女則》講起吧。”
“慢。”
“嗯?”
太平鄭重道:“本宮要聽皇爺爺的《帝范》。”
太傅大驚,“這……”
“本宮也是李氏血脈,看不得皇爺爺的著書麽?”太平不悅反問。
太傅跪地道:“老臣不敢。”
“那便開始吧。”太平淡聲道。
太傅想,公主向來想一出是一出,今日定是心血來潮,興頭過了,自然會與平時一樣了。當下便不再多想,清了清嗓子,從《帝范》的第一章開始講起。
“夫人者國之先,國者君之本……”
太平一邊聽太傅講析,一邊回想上輩子參與政變的那些點滴往事。
確實,有些事是她太過天真了。
今朝醍醐灌頂,隻盼一切都來得及。
第6章 藏拙
武後召見了李旦後,又召見了給太平請脈的太醫。太平除了發魘夜跑之外,似乎並沒有其他地方異常。武後想,也許是她想多了,太平不過一時興起,也許過幾日就好了。
第二日,武後問詢太傅,幾位皇子這幾日的功課如何?皇子倒是正常,太平似乎又不對勁了。平日她聽學《女則》敷衍就罷了,這次居然主動提起要學《帝范》,據太傅詳呈,公主學習甚是認真,比幾位皇子問得還多。
不對勁。
一夢之後,判若兩人。
她記憶中的太平怎會安安靜靜地聽學半日?平日服飾是怎麽鮮豔怎麽穿,哪會穿那樣的素雅衣裙?
武後警覺了太平的變化,她必須弄個清楚。
這日下午,是太平的聽學時辰,武後輕裝簡行,隻帶了兩名內侍悄悄來到了千秋殿外。她示意宮人們莫要張揚,輕輕地走到了太平的書房外。
湊近殿門,太平與太傅的聲音清晰了不少。
“商湯不以鼎俎為羞,姬文不以屠釣為恥……”太平反覆琢磨著這兩句話,似有所得。
太傅笑問道:“殿下不解?”
“並非不解,只是覺得父皇與母后不易。”太平認真回答。
太傅惑然,“哦?”
太平正色道:“世家子弟與寒門學子皆有良才,世家易入仕,寒門難出頭。拔擢寒門學子,確實可以留下更多有才之人,為大唐效力。”
太傅歎聲道:“世家家風嚴正,易出良材,寒門學子雖有才學,大多眼界不及世家子弟。一朝得志,小人得意者居多。”
太平卻笑了笑,“物盡其用,人分其路,把適合的人放在適合的官職上,加強監察,以一年為期,屍位素餐者去之,庸碌害群者罰之,斂財結黨者誅之,只要依法治吏,十年必有小成。”
“殿下……”太傅驚瞪雙眼,萬萬沒想到公主小小年紀竟會說出這樣有見地的話。
太平輕笑,“本宮說錯了麽?”
太傅恭敬地一拜,正色道:“殿下句句切中要害,並沒有說錯。”
太平微歎,“紙上談兵易,真要做起來可就難了。”如何監察,如何評定,又選誰來當這監察的官員,又如何保證這些官員不會收受賄賂,避免官官相護?這些事一樁一件,都是父皇與母后頭疼的地方。
父皇風疾常發,搬去大明宮後,病情好轉了不少,可處理政事勞心費神,父皇經常力不從心。所以軍政大事,現下多由母后參決。母后雖然得權,官員卻多有微詞,政令下發,多有阻滯。究其原因,不過母后是個女人罷了。
雖說太平知道母后最後會成為青史中不可抹滅的千古女帝,如今細想當中的不易,隻覺又心疼又傾佩。
她若要成第二位女帝,她要學的要做的只怕更多。這最難的第一步便是,從千秋殿走到朝堂上去。
不樹名望,便無人信服,不結官員,便無人可用。
太平盤算著這些事,要辦朝廷實事,要結交官員,就必須有正當的理由離開太極宮,只有去了宮外,才能有所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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