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兩個字被重重劃掉。
江楓附身在蘇流光身上和她重疊,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到那隻筋骨分明的手頹然松開,筆落回桌子上。
潦草而凌亂的字跡到此為止,下面的字跡又變回一筆一劃。
‘對不起。’
這工工整整的“對不起”之後,又是事無巨細的叮囑和為江楓鋪出的路。
江楓沒有壓住哭聲。
淚水劃過指縫,沿著臉頰滴滴滑落,透過途徑的紙張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電腦密碼是190624。’
最終,那句“我想”又被添上,此次不再潦草,甚至稱得上端正。
——我多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回憶結束,江楓看著面前的蘇流光,此次壓住了哭音,只是安靜地由眼淚放肆。
蘇流光雖然無法共情,但可以理解她的難受,知道始終依賴的家長對自己別有所圖,任哪個小孩兒也受不了。
感受到肩膀上細微的顫後,她輕輕拍著江楓的脊背,側頭親吻她的耳朵。
可當肩膀乃至背後的布料轉瞬被濡濕後,她思緒僵滯。
直至抽泣聲出現,懊惱陡然翻上心頭。她不該說這麽早,哪怕是為了向江楓展示自己的極端,推開江楓。
可這想法很快又被推翻,不推開江楓,她之後要怎麽辦?
不現在告訴,等她看到那封信時自己已經不在了,自己甚至無法在她身邊安慰她,到那時候她才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而隱瞞真相更不可能,她不可能讓江楓無知無覺處於潛在的危險之中。
所以這是最好的方案,可心臟依然抽痛。
“蘇流光……”她帶著濃厚的鼻音喊。
蘇流光想到以後,沒有自己的以後,她要去找誰哭呢?她能找誰去哭呢?
自己不在了,她有很多朋友,可她對他們能真正敞開心扉嗎?
有人聽她講那些廢話嗎?有人耐心等她慢慢思考措辭和感受嗎?有人掛念著她看似健康實則孱弱的身體嗎?有人幫她擋開風和雪嗎?有人告訴她她應該生氣嗎?會有人欺負她嗎?
誰來保護她呢?
一瞬間,喉間也開始酸澀。
明知江楓沒有她也能活下去,如不曾遇到她的前二十年,但卻無一刻不憂心。
她斂眸,無聲呼出一口氣,壓下眼中和胸中的翻湧。
“嗯。”她輕聲應。
“我……”江楓說得很慢,鼻音壓在耳邊,猶如壓在心頭。
才說了一個字,她停頓下來,打了個哭嗝。
蘇流光看著她,面不改色。江楓心思一慌,生怕她發覺自己哭過了頭。
思緒輪轉,她將矛盾轉移開,改口道:“……你是想讓我討厭你嗎?”
聞言,蘇流光一怔,臉側毛茸茸的觸感讓她回神,忙道:“怎麽會這麽想?”
“那為什麽要用……”江楓分開一些,直直看著她,臉上的淚痕猶在,甚至抽了個哭嗝,“這種方式告訴我?”
但蘇流光卻還是慌了神。
江楓看著她,用慢吞吞,且帶著抽泣後顫抖的聲音說:“你就是想讓我討厭你。”
蘇流光心跳越來越快,她此刻隻慶幸江楓與她不同,聽力不足以聽到身邊臨近人的心跳。
“怎麽可能?”她反問。
“那你為什麽要用那麽激進的方式。”江楓一副擺明了不信的口吻,“你老謀深算的怎麽可能考慮不到其他方法。”
她要轉移開話題,剛剛有些過了,自己按道理不會因為這事兒哭成這樣,萬一蘇流光發現就麻煩了。
蘇流光藏起來的目的猛地被戳開,她構思著,迅速圓好前因後果,開口:“你之前說不在意這些,加上當時我實在生氣。”
她斟酌著,加了兩句:“而且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不是也知道嗎?所描繪的‘以後’裡我說不定更過分,總不可能戴一輩子的面具。提前預告一下。”
“以後”,這話她說著,戳得自己難受。
江楓也冷不丁被刺了下,壓下去的淚意翻湧,她深吸氣。看過那封信,她百分百篤定蘇流光此刻還沒打消推開她的念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我要是真能說不在意就不在意,我還哭什麽。我媽媽還是這樣,要是你也想推開我,我恐怕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直接自裁得了。”
蘇流光頓住,心中驀地一疼。她眼中風雲變幻的情緒旁人猜不出,只是抽紙去給她擦淚。江楓順勢靠進她懷裡。
“我不會推開你,放心。”
蘇流光沒騙過她,就連剛剛也只是反問,而不是一口否決。
江楓沉默了兩秒,悶聲問:“真的?”
她嗯了聲。江楓這才卸力,軟在她懷中。
蘇流光感受到,默默開口,“無論你媽媽……還是我,哭出來會好點,但別傷害自己。”
江楓背對著她,挑起一絲苦澀的笑,嗯了聲。
兩人陷入沉默,實際上她們間的沉默早便跨過了尷尬期。蘇流光話少,江楓不說話,她們之間就常常是沉默的。
是以這沉默在二人看來,都覺得對方不會發現異樣。
蘇流光拿著面巾給江楓擦去臉上的痕跡。
“對不起。”良久,她抬手將用過的濕面巾扔進垃圾桶時,突然說。
江楓想到信中的“對不起”,心中一抽,面上卻隻得裝作並無異樣,疑惑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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