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大災難下的“容器化”早就有文字表述，不同的是，基列國的女性生育稱為統治階層的獨享資源，而諾亞城的女性則數量相對充足，被化成了三六九等。阿媽這樣的就被“搭配”給工蟻男人，她們是一種獎賞性、妥協性的資源。

　　都是資源罷了。資源意識到自己為人的痛苦卻是自古一貫相通的。夜裡偷著起來閱讀的頓珠歎了口氣，關上牆上的投影。回頭要睡時，發現阿媽正注視著自己。

　　阿媽的眼裡寫滿了擔憂，最後說，“哪裡撿的？扔了吧。”

　　“我覺得這些書很好。”頓珠很少對阿媽說“不”。

　　“被發現了，咱們這個家就要散了。”阿媽溫柔地勸說女兒，“你還小，等你長大，就會發現這些都是無用的。”

　　“什麽才是有用的？”頓珠問阿媽。

　　阿媽說綠度母心咒就用，她念了這些年，頓珠一直這麽健康聰明，阿媽就欣慰開心。阿媽抓住女兒的手腕，說你隨著阿媽念。

　　頓珠隨著阿媽念，心裡卻越來越清醒，對千年盤中的書籍也越來越向往，她還想見見黎波提的那些人。

　　又一天太陽升起，但今天更冷。阿媽吃了點營養劑就出門工作，囑咐頓珠抓些小魚熬上——那個男人別死就行，成為母女倆心照不宣的默契。

　　頓珠推開門，男人還在痛苦的呻-吟中，說自己肚子很疼，大概腎不好，讓頓珠給自己找點止痛藥。

　　“哦，那劑量得少點。”頓珠說，她回頭看了眼這個男人，“你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啊？”男人困惑地止聲，等頓珠又問了遍，他麻木地別過臉，“沒有。”

　　頓珠幫他喂了止痛藥，再喂上魚湯，男人求生欲很強，大口吞咽著，還讓頓珠再去給他多熬點，“我想起來了，我要活著，我要好起來，再生兩個兒子。我還要去找老康那個王八蛋，都是他給我‘往生’害得我！”男人忽然情緒激動地罵起來，“你媽呢？讓她回來！又想去外面勾搭別的男人了！她就是不下蛋的雞……”男人罵得越來越不堪入耳，頓珠放下碗，取回注射器。

　　一道細長水線從針頭噴落，男人愣住，“乾……幹什麽？”

　　“讓你再多活八年。”頓珠說完，一針猛扎下去。

　　第 22 章

　　當范先春十二歲時讀到一個古代笑話——“剝奪某人的呼吸權”，她不明白笑點是什麽。紐約星地下城就是個呼吸權被標價的地方，如果沒有錢，呼吸權自然被剝奪。

　　紐約星富得流油，“拿杓子刮地面，也能刮到滿滿的鉑金。”但它又是真正的窮山惡水，水資源稀缺不說，連空氣都需要淨化。生活在這座星球的人起初都離不開過濾面罩，將二氧化碳和煙霧隔絕，轉化為清爽的氧氣後才能勉強勞作。

　　一百多年後，礦區下陷的地方建起一座座城市，第一座城市沒有個性化的名稱，就叫“地下城”。從上空望去，這座城市龐大震撼，像一簇從地心長出的千鼻怪。鼻翼猙獰外翻，那是星系常見的飛行通道。鼻根坐落著一塊塊蓮蓬狀區域，每個區域中心都有一顆精致的氧氣心臟——批量建造的氧氣工廠，為整座城市提供源源不斷的呼吸能源。此外城市邊緣還有空氣淨化廠，被大片人造林拱衛，確保淨化後的空氣在地下城內循環。

　　人就像蟲子蠕動在綠葉花瓣中，呼吸的氧氣卻不是免費的，紐約星人生來就背著一筆呼吸稅。有人早就反對過這筆荒唐的稅收，對此紐約星政府有的是法子消弭反對：哪個區域有反對者，便關了那裡的氧氣工廠。

　　後來反對者想了很多法子，包括走私製氧設備和原料，襲擊城市負責人住處附近的氧氣工廠，以不生孩子威脅，以同歸於盡相要挾……紐約星多的是法子瓦解反對者同盟：告密者享有免費的終身呼吸權；結婚生育或非婚生育後享受免除一定呼吸稅的獎勵，生的多，獎勵便多，婚生的比未婚生的更優惠；呼吸稅免除大抽獎；進入地下城秩序管理隊享有不同程度的呼吸稅折扣；抵押基因序列使用權以及五十年勞動力換來呼吸稅貸款等；多余的呼吸權可以進入市場掛拍……交不起或躲稅漏稅的人，在這裡無處可逃，只能被“脫氧”。

　　還有未出生就頂著債務的人，范先春就是。她媽是個蝸居在地下城貧民窟下水道旁小屋子的窮護士，性格暴躁嘴巴惡毒，信用更奇葩——她早就掛拍了未出生孩子的呼吸權換來筆錢，只能尋求地下城的土皇帝彭卡幫忙。

　　挺著大肚子的紅發女人范德東克穿梭在地下城大大小小的蓮蓬裡，找到東街口賣藥的斯拉夫人帶話，七拐八繞地順上彭卡這條線。

　　她要錢，彭卡可不會像他給貧民窟那群小孩甜品一樣充滿愛心。他問打扮邋遢的范德東克，“孩子爸呢？”

　　“她沒爸，另一個媽大概死了。”范德東克用一個故事開頭勾起了彭卡的興趣，最後順利拿回貸款，抵押物不是她無可抵押的本人，而是孩子自己的命運。

　　范先春關於命運的人生第一課，就是在津津有味欣賞拉丁人打野蠻架時被喝得醉醺醺的老媽拉到“人櫥”前，指著面前一溜白花花的大腿和一張張濃妝豔抹的臉，“看清楚了沒？這就是牲口。”她告訴八歲的范先春，“你要是進了人櫥，就會被貼個雙雌生育、女中之女的商品標簽，賣個大價錢。畢竟在紐約星，你這號人還算個新鮮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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