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空一挑眉,明顯有了稍許愣怔。
她略帶猶疑地詢問:“想片刻之前,江月庭上,本宮往右是少年將軍薑畫,往左是太子周婺、寧王周懷元、國師無妄……想來,他們都比本宮要有勝算得多。葉長老您可知,與本宮合作,最差的結果是什麽?”
葉青洲看向她,眼中神色平靜非常。“自是知曉。”
周空忽而笑了。
她垂著眼,滿目皆盛著瀟灑笑意。“那便多謝了。”周空道,“只是不知道,讓葉長老改變想法的契機是什麽?”
葉青洲低垂著眼,目中神色飄忽不定。許久,她歎出一口氣。
“故人入我夢。”
“……故人?”周空隱有詫異地接話,自然而然便想到那句長相憶的詩: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後注]
可還不待周空定奪該如何答,葉青洲款款便說了下去。
她語氣絮絮,“幻心之術,我已到最後一層。我偶爾沉溺其中,分不清真假。”
“可世間之法,皆是有損有得。沉溺虛幻,必將消耗陽壽。”
看著葉青洲那如雪白發,周空心下了然。
幻心之術,對肌體、神壽的消耗巨大。見葉青洲在這之上的造詣如此之深,所造幻境如此之大,若說沒有任何反噬,那也斷是不可能的。
周空卻也有幾分詫異:原來快要飛升的人,也會計較幾年陽壽麽?
葉青洲絮絮再道。
“我也曾想,境內境外,虛與實,究竟何差?幻境之中,有晨暮霞光、山川清湖,沒有那些糟心的人與事,我甚至還要更快活些。”
“可我亦知,幻境內的景色再好,或是幻境內的人對我再好,都不過我的臆想。”
“豈料……我在幻境中等到了她。”
她?
周空心下猶疑,隱約一頓,卻未敢發聲詢問。
隻靜靜聽著。
而葉青洲望向她,忽而便笑了。
面頰透亮,薄唇如殷,一雙琉璃眼笑盈盈地彎起時,竟如徹夜明燈下一副畫。
明媚得有些晃眼。
“琉璃幻境的最後一層,我未敢向誰試驗。便按你說的,先拿那作惡多端的老不死開刀吧。”說到這裡,葉青洲撐著下巴,移開目光。
似是歎出口氣,繼而才再道。
“我打算這之後,便在幻境裡,隨她歸去了。”
“我想,這也算與天各一方的人……”
“殊途同歸罷。”
作者有話說:
師妹:堅定要殉情.jpg
羅艽:啊喂我還沒死透呢!!
!!!!!後面還有一章!!
【批注】“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唐]杜甫
第二十章 金縷衣 ◇
◎不見月與我俱東。◎
羅艽在那湖中小屋裡等了周空將近半個時辰。
其間她將櫃裡的書翻了又翻, 大多都不在她能看懂的范疇裡。一些經史子集已不用說,書籍成套地擺在櫃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羅艽頭暈腦脹;此外, 還有一些有關水利、民生、六部與演練廢章的卷軸, 甚至一些圖紙——部分是前朝的記錄,另一些當是幾年前的東西。羅艽區分不出來。
上面大多是一人字跡, 羅艽猜那是周空的;偶有別樣字跡的批注,或許是周昭越的,也可能屬於旁人。
羅艽注意到一處記錄刑法的簿子, 上面貼著許多撕下來的書頁,偶爾幾段謄抄。
宮中酷刑眾多,羅艽雖沒見過,卻也有所耳聞,知曉其中令人揪心的刑責。
她潦草翻著, 視線被一處折起的紙張所吸引。
“幽閉術”
指腹不自覺地在書頁上摩挲, 羅艽一目十行。
卻越看越驚心。
所謂幽閉術,即針對宮女的宮刑,亦為淨身之法。
“幽閉,以棍棒木槌擊婦人胸與腹。見羞秘骨墜, 才掩閉其牝戶, 如閘門封閉。爾後, 僅能便溺,人道永廢。”*
此為書頁粘貼,卻又有一份謄寫,還偏生以朱砂寫就, 仿若字字泣血, 讀來觸目驚心。
仿若觸了烙鐵一般, 羅艽隻覺不寒而栗。她顫著手,將書卷放回原處,卻不經意碰落另一冊書。
其書書封簡陋,只在書脊處寫了一個‘臆’字。
卻教羅艽心下一頓。
她拿起書冊,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便是幾節音階。
這書她曾在百年前就翻閱過——
這是三清山的書!
百年前尚在三清山,羅艽就吐槽過這本全是音詞的秘籍,結果在後腦杓被拍了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
轉回頭,三清道人正皮笑肉不笑。“編這書的是我的師娘——你的師姥姥!”
羅艽揉揉腦袋。
而此刻,在這湖心木屋中,羅艽看到這本書的第一反應還是揉腦袋。
她的師姥姥大抵是位極其愛樂之人,所有言語,全用音詞編就,陽春白雪得很。
想當年,那葉青洲也曾是官家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韻律、音調更是拿手,學這不知所雲的玩意兒,也絲毫不費力。
可對羅艽這種泥腿子而言,顯然是極其吃力的。
這書怎麽會在周空這裡?
對著燭火,羅艽翻看著書冊,最終閱見那有關‘幻心術’的一章。
羅艽端著書,坐到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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