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有病。”周昭越歎了口氣,“簡直是病到她姥姥家,她姥姥都不認她。”
羅艽忽而低頭。
天光柔和,她面頰也似渡了一層光,倒顯出寫溫柔弧度,似是在笑。
她想不到,瞧來一板一眼的周昭越,居然還會說俏皮話。
憋笑半天,卻終究還是歎了口氣。
羅艽隻道,“這些人真是沒救。”
周昭越搖了搖頭,“這些女子從小聽到的、讀到的都是這般言論,無人引導,無心受教。”
說著,她頓了頓,眼底俱是苦惱。
“方才及笄,又草草嫁人。留給她們思索的時間太短,試錯的本錢又實在太厚太重,要她們用半輩子厘清,再用半輩子償還。”
聽完這話,羅艽無言,隻重重歎了口氣。
是啊,她心道,就連她這具身體原先的主人徐良娣,也不過是死前一刻才想清楚那些因果。
卻是周昭越輕輕拍了她肩膀。
“不必歎氣。”她道,“這也是她能預見的。”
‘她’指周空。
周昭越:“很多人,尤其這些受盡嬌寵的朱門女,你說她們不願相信現實,其實也不確切。她們總在隱隱之間都有所覺察。只是,比起給予苦難的人,她們更恨戳破美夢的人。”
“小蕉,你的說法並無差錯,只是她們無法認同。”周昭越垂下眼。
“倘若認同你的說法,那必須再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她們這十幾年,乃至今後幾十年的人生……都是錯了道的。”
“接受你的說法,便是否定她們自己。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艱難的。”
雲影低垂,天光漸收,羅艽在周昭越的發尾瞧見一抹星子似的光亮。
“不過,小蕉,你大可不必太擔憂。”周昭越笑了笑,“懷疑的種子已經由你種下,之後的發酵,得靠她們自己。”
她揉了揉羅艽發頂,還真有了那麽點兒‘阿姐’的模樣。
“還是那個理。求仁得仁。”
*
申時過半,懷裡揣著幾顆碎銀的尹大姐出了宮。
本與姑姑堂弟約了酉時,可左等等右等等,怎麽也不見人來。想著禦膳房這月也不待見她,尹大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往姑姑家中趕。
冬夜漸長,此刻已有些月明星稀的兆象。
越往家中走,越是人煙稀少。
尹大姐心下猶疑,才走去自家巷口,隻瞧裡頭稀稀落落,未亮燈。
趁著月色,她猛然瞥見巷口躺著個小玩意兒。
尹大姐走近了瞧,彎腰撿起。
竟是她堂弟弟的撥浪鼓。
撥浪鼓上染了些泔水,顏色偏深,看不真切,隱約又有些泛紅。
興許是堂弟弟在外頭玩了,落在此處。尹大姐心想。
堂弟總是這樣,在外頭玩著玩著便睡著,得讓姑夫出來尋了又找,抱回家中。
最近烏衣鬼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專抓堂弟這年紀的男童,姑姑姑夫理應更關心他才是。
……烏衣鬼?
思及這三個字,尹大姐心下忽生出許多不祥的預感。
便是此刻,尹大姐聽見幾聲呻/吟,仿似極其痛苦,聽來五髒六腑都簌簌地疼。
是……姑姑與姑夫嗎?
巷口陰風陣陣。
不知何時,冷汗已浸濕尹大姐的衣裳,恐懼隱隱約約隨風而起,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她的心。
——才卯足氣力抬起步。
卻是一道涼風破空而來,和著銀光劍刃!
“啊————!!!”
*
月明星稀。
冬夜漸冷,羅艽捎走了大理寺少卿的氅衣,四仰八叉躺在殊興殿的簷上。
學堂之中,有人在唱歌。
是《桃花扇》,唱的正是“哀江南”一折。
“曾見……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那人大抵是不滿意,唱也斷斷續續。
“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曉……誰知曉容易冰消!”
回廊裡,有兩個小宮女疾步快走,偶爾打鬧,又竊竊私語。
“你知不知道禦膳房那個尹大姐?”
“嘿嘿,前幾日炸了鍋的那個?”
“哎呦!是她。她今個兒回家,你猜怎的?竟撞上了烏衣鬼!”
“什麽什麽?怎麽回事?”
“聽聞她家有個十二三歲的堂弟。那烏衣鬼不是隻抓男童麽?大抵是盯上了這堂弟。”
“嘶……尹大姐怎麽樣?”
“性命保住了,人也醒了,但還是有些神智不清。隻一直喃喃什麽,長劍,白發蒼蒼,顏如少女……難道說的是烏衣鬼?哎呀不曉得不曉得,總之別再問了,可怖得很呢!……”…………
屋簷上的羅艽聽得一個激靈,差些翻身而墜。
小宮女匆匆去了。
而殊興學堂外,那人還在唱——
“眼看她起朱樓。眼看她宴賓客……青苔碧瓦,五十年興亡……”
作者有話說:
副線 OVER
看到有人說不喜歡副線,我只能說……米亞內!友友們,在小說裡搞女權是我從小的夢想!(★v★)
文末路人唱的是《桃花扇·哀江南》——清·孔尚任
原文: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