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山間,風愈烈。
大抵是凜冬的第一陣風,便不要命似的吹,摧枯拉朽,將層林毀盡。
玉罔蹲下身,將玉佩系上女屍衣袂,才對著女屍作揖行禮。
玉罔將女屍置於半山崖邊,抬手一推。
屍體便骨碌碌滾下山崖。
玉罔往身上拍打著塵土,將自己搞得灰撲撲的,再抬頭,對羅艽道,“小蕉姑娘——快逃吧。在她們發現這具屍體以前。”
面前少女眉眼明亮如星。
山風獵獵吹著。
玉罔話音落下的同時,羅艽聽見山下,小廝一聲急急的“報”。
不知是報給誰聽;興許是皇親貴戚。
分明遠隔百裡,這聲音卻傳得尤其響亮,聽來更是撕心裂肺。
可羅艽只看著眼前人慢慢融進山野,又似是對著她隨意一揮手。
“小蕉姑娘,多保重。此後世間,便再無‘玉罔’了。”
也正是此刻——玉罔從林中消失的那一刹,羅艽終聽清了耳後,山下,小廝的喊聲。
“太子殿下,墜、墜馬了!”
第三十三章 喜喪 ◇
◎前朝舊事。◎
一個小宮女的死生, 到底比不過太子墜馬、昏迷不醒這類頭等的大事。
等燃春在崖下發現‘玉罔’的屍體、回到宮裡哭天嚎地,卻被一旁敬鸞宮的公公狠厲呵斥,責備她不懂禮數。
“罷了。”周空垂淚揮揮手, “都是苦喪。便沒有誰比誰更不要緊的道理。”
敬鸞宮外愁雲慘淡。
風雨欲來, 黑雲沉如潑墨,宮人亦是哀作一片。
羅艽沉靜地站在最末, 聽身邊幾個敬鸞宮的小宮女與公公細細碎碎地嗚咽。
“太子殿下為人寬厚,對咱們下人從不擺架子,責罰從寬, 賞賜卻慷慨大方。可、可竟,竟遭此厄運!嗚嗚……”
“…………”
“平日裡長公主也不常來咱們敬鸞宮,今日大抵全倚仗她費心勞力了。”
“是呀,殿下墜馬時咱家就在一旁,千鈞公主冷靜果決, 可眼底那抹悲痛, 卻還是讓咱家瞧著心疼。”
“到底兄妹情深。她們從小一塊兒長大,太子弱冠後,她二人心離了些,但畢竟那麽多年的情份在。……”
“唉, 偏偏是傷了後腦……禦醫說, 日後就算痊愈, 大抵也要久纏病榻。而且,按此血肉模糊的境況,還不知痊愈是猴年馬……”
“呸呸呸,呸呸呸!”另一人連忙敲打道, “我們多為太子殿下祈祈福吧!”“對對, 祈福, 祈福。……”
“……”
敬鸞宮中,草木樨清香彌漫,款款沁心,衝淡一些草藥霧瘴。
冉冉的香爐前,周寧王忽而挑了挑煙徑,仿似後知後覺地問道:“堂侄,你那小宮女也……?”
周空眼角垂淚,默默點了頭。
周懷元:“……”
周懷元:“節哀。”
周空眼眸噙淚,落魄頷首,目光卻未離開周婺半寸。
太子的病榻帷幕相遮,蓋了些病容。
周懷元拿目光瞥了眼病榻,又看看周空,心下一嗤:若非知曉周婺出事兒、你受益最大,我都快信了你這副戚戚苦苦的鬼樣子!
此時,一旁的宮女忽然‘撲通’一聲跪下來,“寧王!長公主!奴婢有一事相稟……”
周懷元:“說。”
周空於是也抬眼望去。
這小宮女她認得,是周婺身邊頂親近的婢女,喚作‘櫞兒’。
“二位大人,奴婢鬥膽問一句,那墜崖而死的翊寧宮宮女,是否叫玉罔?”櫞兒道。
周空點點頭。
“那便是了。”櫞兒道,“先前我見到墜崖宮女遺物中的玉佩還覺著眼熟,眼下才恍然:那枚玉佩,太子殿下也有一份。如若大人們不信,大可將兩枚玉佩……”
周空皺眉:“你想說什麽?”
櫞兒跪在地上,“長公主,恕奴婢直言!那玉罔……與太子,存一份私情!”
此言一出,宮中所有人都明裡暗裡瞧了過來。
是翊寧公公拂塵一掃,調笑道,“如今人已了,私情又如何呢。難道你還想治太子殿下的罪?”
“奴婢不敢!奴婢並非此意!”櫞兒一驚,又是一跪。
“只是今日,竟是一對情投意合的璧人雙雙墜落……”她道,“豈不是怪異?”
周懷元‘啊’了一聲:“對呢。這可真當怪事一樁。”他點點頭,“難不成還能傳心術,你離去來我同往,雙雙殉……”
“——懷王慎言。”
周空打斷。
身後卻有宮人應和,似是恍然,“莫不是因為那小宮女在崖邊殞命,太子殿下有所感應,方失神墜馬?……”
周空道:“沒有這樣的說法。”
周懷元危險地眯起眼:“看來堂侄早就知道?”
“知道什麽?”周空一挑眉,似是對周懷元的提問感到訝異。
說話間,櫞兒已向燃春與禦醫要來那副黑白玉佩,呈向她二人。
周懷元瞥了眼玉佩,便望向周空:“你的太子哥哥,與你這小宮女的事兒。”
周空垂了眼,默然地看著白玉佩。
黑白玉佩各為勾玉,材質上上品,分則弦月模樣,合則如中空月。
分明一對同心玉。
周空沉默半晌,眼角忽滑下一滴清淚。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