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一眼那腦袋大的藥碗,羅艽扯了扯嘴角,抬眼道,“這也太勉強人了。”
葉青洲“哼”一聲,不再說話,於榻上直了腰板,將藥碗雙手捧起。
方垂了眸,卻見膝蓋上憑空出現一塊小糖。
“這是話梅糖,”羅艽笑嘻嘻道,“方才向閣中小姊妹討的。從前,我剛到三清山時挑食,但凡多吃幾口小青菜,曲姐姐就獎我一顆話梅糖。”
她拿臉靠上葉青洲的肩,“你喝了藥,嘴裡苦,也可以含一含它。”
葉青洲垂眼應好,唇貼了碗,抬手喝了藥。
羅艽便目不轉睛盯著。
須臾藥碗見底,羅艽剝開話梅糖,葉青洲卻未接過。她鼓著腮幫子,艱難地咽下藥羹,滿臉寫著生不如死。
羅艽於是捏著她的肩,輕輕哄幾句。“喝下就好了。喝下就好了。”
直至最後一口,葉青洲緊閉了眼,捉過羅艽手中小糖,塞進嘴裡,又順勢躺進羅艽懷中,壓著人一起倒去榻上。
“師姐。”葉青洲含著糖,悶悶道,“是陸煢救了我嗎?”
羅艽被她壓了胸口,艱難回一聲“嗯”。
“師姐……付出了什麽代價呢?”
羅艽搖了搖頭。“沒有什麽代價,”她道,“陸煢這蠱也只是續命,我們還是得去不歸海……”
話未說完,胸前躺著的人陡然起身。
羅艽便見那雪白的發絲在面前一晃。
頃刻,葉青洲翻了身,拿手撐在榻上,垂面,將羅艽圈在身下。
羅艽瞪大眼睛。“阿洲?”
面前,那雙琉璃眸正平靜無瀾地盯來。
“怎麽可能沒代價呢?”葉青洲面色淡然,語氣卻打顫,“身死不能複生,魂靈還陽,塵寰翻轉,本就是天道大忌——如從前我造出幻境、一意孤行喚回師姐,又如今,師姐上天入地找法子救我。”
“師姐,我患這寒毒之時,做什麽都手抖、腿軟、站不穩,見了鮮豔顏色便渾身難捱,什麽都吃不了,拚命咽下湯藥,也只是不住地咳血。”
“可方才我喝那藥羹,吃那話梅糖,竟無任何不適。短短幾天,治了清都風儀那些醫師百八十年都治不好的命屙——”
葉青洲緩緩俯下身,靠在羅艽身前,開口,宛如一聲歎息。“師姐,你說你未付出任何代價,我又如何能信呢?”
羅艽啞然,抿了抿唇,思索片刻,才又道:“阿洲……上次你說的,這因闌閣有三清的氣息……”
羅艽瞧著葉青洲神色,小心翼翼道,“是,是,是真的。”
果不其然,葉青洲陡然瞪起眼,面上幾分錯愕。
“是以,你可以當作……”羅艽又道,“是因為三清與陸煢那點兒交情,她才……”
葉青洲撐著手,隱約抬起身子。“三清居然會幫忙救我?”她喃喃,些許愣怔。
羅艽不再說下去了。
她平躺榻上,抬手把玩著葉青洲的頭髮,將那柔軟如絲綢的白發纏繞在指尖。“別怕她了。不論怎樣,師姐擋著呢。”
“——我說了,我不是怕她。”葉青洲半趴在一旁,移開眼,“我只是不喜歡她。”
羅艽追著她目光,“那阿洲敢親我嗎?敢在這因闌閣裡,與我……”羅艽刻意壓了聲,將那幾個字眼化作一道曖昧的風,往葉青洲耳廓裡吹。
分明紅了臉,葉青洲卻還是惡狠狠回瞪。“有什麽不敢的?”
羅艽失笑:“好吧,好吧。”又拿指纏著那雪色發絲,慢悠悠道,“但你上次不敢。”
葉青洲靠上她肩膀。“上次只是有心結。我覺得師姐不是真的喜歡我。”
“可是……”羅艽耷拉了神色,又問,“我不喜歡阿洲,還能喜歡誰呢?”
葉青洲盯著她,隱隱約約竟紅了眼。“師姐,我不喜歡這句話。仿似這世上之人都太差勁,你在其間擇了優者,才選到我頭上。”
羅艽眨了眨眼,這才覺察方才那句話的不妥之處。“阿洲,我不是……”
“算了。”葉青洲忽而又道。
她卸了力,決計不再糾結於這幾個字眼,隻道,“總之我知曉,師姐是真的喜歡我就好。”
小聲說著,又捉緊羅艽前襟,趴在她身上悶悶地道:“師姐是我的。”
羅艽笑道:“嗯,我是你的。”
望著葉青洲那副失落的模樣,不知為何,羅艽腦海又響起長庚那句玩笑話。
——大病初愈的小貓沒有安全感。
幾乎是下意識舉措,羅艽抬手扣住葉青洲的後腦,稍一用力,噙住對方的唇。
吻畢,羅艽輕聲道,“我是你的。”
葉青洲隻覺腦中訇然一動,有什麽東西便撲簌簌地往下落。
葉青洲木然垂下眸,整顆心撞進身下那雙豔若桃李的眼。
心尖顫得厲害。
她不自覺捧住羅艽的臉,遞上唇齒,又含糊地輕聲笑:“師姐,我剛喝了藥,可別嫌我嘴裡苦。”
羅艽握住她的腰。“很甜。像在吃話梅子糖。”
清風不定,竊竊吹進桃源因闌,松了誰的衣襟。
紅燭高照,簾幕榻裡,情人吻得難舍難分。
*
日暮一至,陸煢遛彎兒似的踱在長廊,抬手推開房門。
探看一眼葉青洲狀況,她絮絮提點幾句。“命是續住了,寒氣卻不止。”陸煢又望向羅艽,“同心契……你心裡清楚就好。悠著點兒,別太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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